相知那個人  第9章(2)
作者:沙沙
    襄知一路暢通無阻。牧洛亭已經知會門房,說有個胖小弟一會要上來。她進門,牧洛亭已經在廚台上陳列了相當數量的食材。


    “這是做什麼?”襄知問。“很久以前就想跟你一起做的咖哩飯。”


    她瞟他一眼,他笑,因為那一眼連問兩個問題——很久以前?跟我做?“反正想跟你做很家常的事,從第一次買水果以後就一直很想,卻都沒有機會。我是不是該謝謝優年跟她的狗仔團?”“狗仔不是她叫的。”


    “你怎麼知道?”牧洛亭搖頭,語氣中的不滿當然是針對那女流氓,手上開始洗菜。“如果不是你攔著,我不知道會對她下什麼重手。當然,絕對是很專業的。”他特別強調,表明他不會跟著她用流氓手段,他很在乎襄知怎麼看他。“我知道。”


    牧洛亭看著她。小知純真大度,但他知道人心可以多麼黑暗,優年跟那些狗仔不就是最好的證明?


    “我今天帶優年去"安心"了。”


    “什麼?”他手里的胡蘿卜滑落水槽里。“我說過,不必戰爭。”襄知笑著撿起胡蘿卜,幫他沖洗。


    啊,一定很精彩!牧洛亭真希望自己當時在場,正想追問情況,襄知說︰“你做過咖哩飯嗎?”


    他一下子被拉走心思,因為答案很丟人。“沒有。”


    “看你削皮的樣子就知道。”


    他臉紅了。“我……不太會做家事。”下一秒立刻強調︰“不是因為交過女朋友所以什麼都不用做,而是因為沒交過所以不常待在家里。”


    說完臉更紅了。他在她面前老覺得自己語無倫次,這話听起來一整個怪。


    “我知道,你都在辦公室加班。”襄知很正經地回答,牧洛亭知道自己絕對被嘲笑了。


    但心里很甜。是為什麼?啊,大概這就是家常感吧!兩人在一起閑話調笑,難怪自己一直想要這種感覺,感覺真好。


    “我教你。”


    斑人出手,果然不凡。這堂烹飪課是凡事喜歡自己動手做的美少天才,完全為沒有經驗但悟性極高的老板弟子無言示範。牧洛亭一刀一炒都是比照辦理,模仿起來還真是有模有樣。


    咖哩飯熱騰騰上桌,兩人落坐。老師嘗過第一口後點頭,雖然剛才加調味料時她已經嘗過了,還是不吝贊美,作弟子的滿懷感激。


    “下一次我來做,你幫忙就好。”他邊吃邊說。


    她看他一眼。“還需要幫忙?”


    他知道這問題沒錯,想獻藝就應該全程包辦,弟子怎能要老師幫忙。他微笑。


    “因為做什麼都想一起做。”


    這樣跟她在一起,他的心滿滿的。他說下一次,而她沒有質疑還有下一次,這讓他滿足無比。


    ***


    飯後,他跟她一邊收拾一邊在心里猛搔頭——怎樣才能留她久一點?他真的疏于練習,偏偏踫上她又口拙。


    作飯前她已經把好幾層用來增胖的衣服月兌了,炒菜後有些汗濕,寬松的T-shirt貼在身上,牧洛亭赫然發現自己正盯著她的胸前瞧,因為她並沒有穿,也沒有特別用什麼遮掩胸部……


    這次從他手中滑落的是玻璃杯,幸好摔碎在水槽里。


    “怎麼了?”襄知問。他臉色黝紅得太明顯,明顯不是意外。


    他沒辦法說謊,因為他已經答應過她,不對她說一個虛假的字。他咳一聲,濕濕的手指向她胸前,眼楮避開。


    她低頭一瞧,臉也開始發紅。


    “我只是不小心際了一眼,絕對不是故意的!”他急忙澄清。當然,身為一個男人,怎麼解釋都顯得心虛。


    她抿了抿嘴,臉仍紅著,倒是笑了。“我其實也沒太多好遮的,當男人才能這麼方便。”


    他差點嗆到。雖然不同意她的話,但她用字的確如男人般的直率,倒是他說不下去,趕緊處理玻璃碎片,找事做。


    她再加回一件襯衫,他松了口氣。不管她是不是自覺很“平”,他都覺得那是不折不扣的誘人幅度——


    腦中好像亮起一個燈,他睜大眼瞧她端了水果到客廳坐下,自己僵立在蔚台邊。


    襄知轉頭。“怎麼了?”


    他機械人般走到她身邊坐下。她說什麼了?“你剛說……當男人?你的意思是……”


    她終于表明自己的性別了?她承認是女人了嗎?


    她微笑。“你終于听到了?不好嗎?你不希望我是女的嗎?你一開始就說過把我當成女的。”


    他仍怔怔看她。“但為什麼現在……是因為被我看到嗎?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好像戳破她的秘密,他滿心不安。


    “沒有關系。”她的雙眼明亮,“因為你在節目中讓我明白了,你是真的不在乎。”


    他向前傾,雙手握住她的。她的一切都讓他眩惑——那陰柔與陽剛的組合,時隱時現的多樣面貌,千百個拼圖片才能完整呈現的她,這一切,究竟是怎麼開始的?


    “小知,你這樣打扮有多久了?”


    “十年。”


    這麼久了!他細細瞧著那雙已經變得比他自己的還熟悉的眼楮。“就只是打扮成男生嗎?”


    “想過別的,但身體發膚,受之父母。”


    他一驚。原來她是這樣不喜歡自己的美貌,如果不是因為孝心,還可能做出比扮男裝更激烈的事嗎?


    “究竟是為什麼?”


    她深深吸了口氣,彷佛言語是笨拙的工具,而要解釋清楚必須用上極大心力。


    “皮囊是空的,人心是膚淺的。”她清澄的眼光一下變得幽遠。“國中時我有一個同班死黨,長得特別可愛,功課還拿第一,老師同學都喜歡她,常常代表學校出賽得獎。有天她在家里面店幫忙出了事,被燒掉半邊臉。好不容易出院回


    來,一切都變了。大家就算心里同情她,看到那張扭曲的臉,還是避之唯恐不及。她參加比賽一定落選,在學校里除了我沒人跟她說話。畢業後我放不下心,有空就去找她,把她拉出家門,怕她把自己鎖在家里。”


    她從未一次說過這麼長的話,他听著她低軟的聲音,心中難受;听到她淡淡語氣中的無比張力,又舍不得截斷她。


    “每次我跟她出去,都會看到別入注視她的眼光,我感同身受,卻不知道這樣讓她更覺得羞辱,因為我的臉跟她的是極大的反差,因為我是她悲慘遭遇的見證人。她很快就切斷與我的所有聯,不是因為怨我,而是寧可自己關起來痛苦,至少不必讓我跟著難受。”


    他不自覺伸出手踫她的發。她從來不曾這麼鏗鏘激昂說這麼多話。她說話當然沒有問題,只是不愛說,現在卻清清楚楚地告訴他那些緣由。


    “我一直透過別人輾轉追蹤她。她沒有男朋友,大學畢業後找工作四處踫壁,連家里的面店都幫不上忙,因為怕嚇到客人。她只好做網上的工作,等存夠錢就一次次去做整容修復手術。”


    她眼光清冷。“一張皮而已,她還是她,整個世界卻唾棄她。已經受到身體傷害的人,心靈還要受如此踐踏,一輩子。”


    他找不到話來解釋、來安慰。這世界,他比她看得更多。“就是從那時候開始變裝的?”


    “從一次陪她出去逛街以後。”她聲音幽靜,“那次我打扮成男的做她的護花使者,免得有太保太妹想欺負她,也省去美女陪丑女的形象。但她還是覺得別扭,覺得牲到我,一次以後就回絕了……”


    “從此你就沒有再改回來?”


    她嘴角毫無笑意地一扯。“改回來是改回什麼樣呢?一張基因正好蒙對的臉?人生由一張臉來決定,這是她的悲劇,也是這世界的錯誤。我的人生,絕不會由一張臉、由大家對我臉的評判來決定。我要決定自己的臉、自己的身分、自己的人生。”


    所以徹底顛覆。既是美女,就變身成穿著邋遢的少年,不和浮夸虛偽的世界作無謂的對話,安靜地畫出自己心中更美的世界,陪伴同樣和世界格格不入的孩子們。


    他無法自抑,伸手將她擁入懷中。她靜靜棲息在他臂膀中,只是小小的肩頭仍散發出身骨里的倔傲。


    “你很了不起。”他低聲道。


    她沒有回答,好像方才破天荒的長長一串話,已經耗去太多心神。


    他想再說些什麼,想再次告訴她自己一點也不在意她是什麼樣子、什麼身分;想告訴她他欣賞的就是她至今所表現出來的一切,而且想更深地走進她那顆不平凡的內心世界……


    但一向自豪的口才,總在她面前顯得笨拙可笑。言語,從來不夠。


    “我從小就被說成"奇怪",連家人都擔心我有什麼病,所以也不完全是這個事件的影響。”她又開口。


    “如果你"奇怪",那這個世界根本就是"變態"。”他嚴肅地說,“無情地批判每個人、打壓每個不想跟著世俗走的孩子,最後,我們都變得害怕而殘酷,害怕作自己,還對別人殘酷。”


    “為什麼是我?”她抬頭問。


    他不禁微笑,心情暖起來。她又回復到那個惜言如金的她了;不知為什麼,他寧可看到這樣的她,因為這才像她,因為這才是真實的她。


    她是在問︰這樣的我,你為什麼一開始就想靠近?


    “以前的我,一定會口若懸河地跟你分析,說得天花亂墜,用最美麗的字眼來表達根本難以形容的心情。”他低聲道,“但現在……”


    她靜靜看著他,他搖頭。


    他就這樣擁抱她,不再言語。


    像個禮物,她告訴了他不跟世界分享的真實。他要盡一切力量,珍惜這個禮物。


    ***


    優年呆坐在辦公室里。這兩天她好像失了神,遇到人都是自動反應,微笑招呼,全憑直覺動作。


    許久,她拿起手機。


    “優主播,恭喜你啊!成功把那一對變裝愛情鳥給拉上節目了!”偏尖的笑聲傳來。


    優年閉了閉眼。“我要你把所有關于牧洛亭跟那兩姊弟的資料全部銷毀。”


    “什麼?”


    “我說,節目已經播了,我要你把所有關于牧洛亭跟那兩姊弟的資料全部銷毀。”


    “怎麼了?听你的口氣,好像有什麼問題,收視不是沖頂了嗎?”對方頗有興味地問。


    “你不用問這麼多,銷毀就是了。”


    “咦?這好像不是你說了算。”邱益光口氣涼了。


    優年眼神變暗。“要多少錢?”


    “嘿,這可不是那麼簡單的問題。”邱益光語氣中滿是狡獪,“我所有顧客的檔案都是我的一種保險,要是以後出了什麼事,你們誰也月兌不了關系。”


    “要多少錢?”她抓緊手機重復問了一遍。


    邱益光笑了。“你們這些名人就是這樣,花錢消災,以為錢什麼都買得到。當然我要錢,但我也不笨;我們這種被你們利用來做事的,有什麼保障?優大主


    播不要太擔心了,東西我會好好保管,我們都合作這麼久了,對不對?”


    “邱益光,你不要惹我——”


    “優主播,話不要說得太絕了。上次突然爆出牧洛亭是同志的緋聞,我好奇追查了一下,猜猜看是誰半夜打給那個狗仔博客主"天下一般黑"的?你不知道我跟她也有交情吧?要惡搞你搞得過我嗎?”


    “邱先生,如你所說,話不要說得太絕了。”


    優年把手機按了,額頭無力地靠在牆上。


    是她……爆的同志料?她手不穩地又打開手機回按紀錄,看到的紀錄讓她手更抖了,不禁把手機丟在桌上,像燙到手一樣。


    這就是報應嗎?夜路走多了,不是見到鬼,而是自己變成鬼了。她比邱益光更糟,他眼里只是錢,是自保;反觀她的居心才邪惡,要利用別人的弱點來打擊對方,現在著自己的道了。


    比起害怕姓邱的會怎麼樣,更多的是深深厭惡自己。她什麼時候變成這樣的人?報導工作讓她看遍人間冷暖,職場上的陰險狡詐她又學了個透,一顆心變冷、變硬、變黑。她能無動于衷,也能無情無義。這樣的她,連自己都害怕。


    也難怪牧洛亭看到的她,一點也不吸弓人……


    幾天了,房凌光仍處于深深的震撼中。


    全社上下——不,全國多少人都睜大眼楮看到的事,絕不是他自己的想像;但這實在不像姓牧的會做的事,房凌光怎樣也轉不過腦筋來。


    姓牧的跟他宣示對小不點的意圖是一回事,跟天下人昭告心意,簡直……簡直瘋了!


    而他又在氣什麼?跑去對優年那爛女人發火很容易,但想去對姓牧的、甚至小不點吼,卻是怎麼也說不過去,但為什麼還是有想吼的沖動?


    他眼神轉冷。優年!仗著自己是名主播,節目上隨她玩,她就以為可以玩到小不點身上去?小不點得個獎又礙著她了?還是姓優的得不到小牧專訪她,就心存報復?小不點有點陰性美又怎麼了?花美男這年頭不是紅到不行?


    真恨自己對優年的專訪已經出刊了,他真想放火一把全燒了!


    一個沖動,他進入NO!官網主編平台,把優年專訪的網頁給黑屏了。做完,心里真是一個爽字!小牧要罵就讓他罵去。


    還在心里上上下下沒個是處,忽然手機響了,上面那兩個字讓他眼楮又紅了。“你還沒完啊?!”“房主編,我想請你幫一個忙。”


    ***


    不管怎樣,優年算是個有種的,找他來,是想討打,還是又有什麼歪主意?“說吧!我沒摔你電話,算你走狗屎運!”


    優年沒對他的用字皺眉,平靜開口︰“謝謝你大老遠跑來,電話上說不清楚,我去NO!也不太方便。”


    房凌光大聲一嗤。“你也知道羞恥?”


    “房主編,我是真的必須請你幫一個忙,請坐吧。”


    換作是平常的優年,雖不至像房凌光那樣隨手摔東西,也必然會牙尖嘴利回斥;但連房凌光也覺得眼前的優年超級反常,于是一在她對面坐下,算是稍稍給她面子。


    “說吧!”房凌光雙臂環胸,“優大主播也有我可以幫上的忙?”


    “這個真的很重要。那天和一位朋友聊起,他說你以前跑社會新聞時,非常吃得開。”


    “意思是說我像瘋狗一只吧。”他以前連黑道都敢挖,只要有獨家;火爆脾氣還讓他挨過一刀。


    優年口氣懇切︰“我不知道還能問誰,都是我走偏了,造成現在的問題。我……在專訪前曾經找人調查牧洛亭和襄知。”


    “你什麼?!”房凌光跳起身,一掌打在桌上,花瓶翻倒了,還好里面沒花也沒水。


    優年沒去理會花瓶。“我不是要勒索或想做什麼,那時很氣牧洛亭,又對襄知好奇,我……”其後的動機終究難以啟齒。


    “你渾帳!沒想做什麼還查?!你究竟想干什麼?!”


    優年別過眼去,房凌光嗤道︰“做得出卻說不出口嗎?我會替你說,這事你別想瞞著小牧!”


    “你怎麼罵都行,但請你一定要幫我。”


    “虧你還講得出"幫"字!你到底還想怎樣?”


    “我找的人……很難控制。我後來後悔了,叫他把找來的資料都銷毀避免外流,他一口拒絕了,說他會存檔備用當作保險。”


    “媽的!這年頭怎麼到處都是人渣!”房凌光瞪著她的眼毫不客氣,一罵雙關。


    優年深吸口氣,她最近好像老是被罵,但這是她自找的。


    “還有,他也有我的把柄。”


    “你還干了什麼好事?”房凌光語氣毫不同情。


    “上次爆出牧洛亭的同志緋聞,是我向一個狗仔博客主爆的料。”


    “你——”房凌光氣得發抖,整個人繃在那里,一時說不出話來。


    “你能幫忙解決這件事嗎?”優年低聲問,“我知道你不會想幫我,但我希望你能看在牧洛亭和襄知的份上幫忙。我真的不希望我的錯愈滾愈大。”


    房凌光瞪著她的眼光像能殺了她,好一會才擠出話︰“當然不是幫你!但我會幫的。”


    優年閉眼。“真的有辦法解決?”


    房凌光眼中厲光一閃。“愈是人渣我愈有辦法。”


    優年心中忐忑。“房凌光,事情不能鬧大——”


    “廢話!我是脾氣大,不是腦子笨!你太小看我了。”看優年仍然緊繃的臉,他挑眉,“其實我最談得來的就是道上的朋友,不會滿口仁義道德。對付邱益光就是要用陰的,不然你也不會技窮,不是嗎?”


    優年低頭。房凌光走到門口,一頓。“姓優的,如果不是因為你有種認錯,我一定也會教你好看。不過事關小不點跟小牧,我暫時放過你,希望你終于學乖了,我會盯著你的。”


    門關上,優年緩緩坐下,心髒彷佛剛被狠狠踩過。


    她怎麼那麼愚蠢又那麼自戀!別人看扁她,她就視作別人欠了她什麼似。原來世上最讓人難受的眼光,就是被你所敬重的人譴責、輕蔑。


    本來最值得交的三個朋友,就這樣被她的惡意劃下結界。她……還能補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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