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居正室 第4章(1)
沁州的夜晚似乎格外清爽,比起喧囂的京城,果然是靈秀水鄉,仿佛每吸一口氣,都是新鮮的,不染半絲塵埃。
縴櫻憑窗而立,眺望明月,雖被軟禁卻無倉皇恐懼之感,師父常教她要靜心,此刻她深感經年所學之有用。
“姨少女乃女乃,”門外突然傳來順嬤嬤刻意壓低的叫喚聲,“爺來看你了——”
蘇品墨?
被軟禁之後,雖然肅太妃沒有派侍衛嚴加看守,想來還是會差人暗中監視,平日能自由進入她房內的,也只有順嬤嬤了,她雖然明白他自有辦法來看她,但如今她是頭號嫌疑犯,他本應該離她遠一點兒,有什麼等事情查明再說不遲,不怕肅太妃發現後生氣嗎?
“爺,”見蘇品墨打起簾子進來,縴櫻連忙上前躬身道,“這麼晚了,爺還不歇著?”
“用過晚膳了沒有?”他並未回答,而是逕自問道。
“廚房早送來了。”她希望他不要看到桌上分毫未用的飯菜,然而,就在眼皮子底下,他又怎會不見?
“這都是什麼?”他坐到桌前,瞧了瞧眼前的菜色,不由得滿臉慍色,“廚房居然敢如此怠慢你!”
“妾身本來就喜歡吃清淡的……”她倒不想同那些勢利的下人計較,“白菜豆腐正好。”
“他們看你被軟禁,就真把你當成犯人了!”蘇品墨憤憤道,“順嬤嬤,我是怎麼吩咐的,姨少女乃女乃的吃穿用度一律不得苛減,連我的話都不管用了?”
“少爺別生氣,”順嬤嬤急道,“等老身去查明是誰在背地里怠慢,一定將他逐出府去。”
“現下要緊的,是好好做些宵夜來,”蘇品墨吩咐道,“忌過甜過油膩的,也不能一味清淡寡味,交予你去辦吧!”
“是。”順嬤嬤低頭退下。
縴櫻坐到一旁看著蘇品墨,臉上不自覺溢出笑來。
“笑什麼?”他抬眸瞧見,有些好奇。
“妾身現下總算知道,為何世間女子皆想嫁人,”她勾起甜美的笑說道,“來,有人疼愛的滋味,如此之好。”
“你也忒能滿足了,”蘇品墨搖頭莞爾,“不過關心你一餐溫飽而已。”
“妾身從小離開父母,深知若有人關心一餐溫飽,已是可貴。”縴櫻仿佛思什麼回憶,眼中有些黯然。
“櫻兒,”他忽然對她換了輕柔的稱呼,“倒是從來沒有問過你,家里可還有什麼人嗎?”
听見這般親昵的稱呼,她的心不由得一突,過了會兒才回神回道︰“爹、娘、兩個姊姊……”
她不想瞞他,遲早有一日,他會知道她的身分。
“為何你會離開他們?”他凝眸不解。
“原本,我以為如父親所說,要送我出去學些本事,可後來我才知道……是我八字與父親相克,他不得不送我離家。”
從小,父親就說她是習武的好材料,會送她到師父那里,是想將她培養成為一代女將,將來可助丞相府一臂之力,但很久很久以後,她才知道,父親為她的所有籌謀,無關志向,只出于迷信而已。
她有一個很自私的父親,但她心中沒有怨恨,相反的,她慶幸自己從小可以離京過遙逍自在的生活,不像她的兩個姊姊,不是待嫁閨中,就是老死夫家。
“可想家了?”見她沉默不語,蘇品墨關切道。
“想……”她點頭,“但這麼多年來,我已經習慣了不去想。”
這樣的心思,她從來沒對任何人講過,不知為何,在他面前卻能很自然地說出口。
她一向覺得,行走江湖應該收起所有的柔弱,就像師父那樣,有一顆凝結冰霜的心,遇事才能從容淡定,但她沒料到,冰霜遇到了暖意,也會微微融化。
雖然,她不知道這樣的暖意是否只是一種幻覺,他對她應該很有戒心吧?或許他所有的關懷,只是試探而已。
“怎麼不問了?”她有些不解地向他提問。
“問什麼?”他卻道。
“妾身以為,爺要接著問,妾身家在哪里、父母是誰。”她莞爾。
“是想問來著,可你一定不會說,”蘇品墨仿佛早已猜中了她的心思,“其實你到底是誰、為何來到我身邊,並不重要……”
她一怔。
“還記得嗎?”他微笑,“我說過,這一切我都不在乎,只要你的到來,能帶來好的結果。”
“爺不怕妾身有壞心?”縴櫻蹙眉。
“不,你沒有。”蘇品墨答得篤定。
“爺如何得知?”她倒意外。
“你的眼神。”他信心滿滿地回道,“我雖不太懂得認人,但也懂得看人的眼楮。你的眼神,真誠清澈,我不會看錯。”
他竟信她至此?她的心尖不經意被他這番話給觸動了,就像被蜂吮吸了一下,只一下,便溢出蜜來……
“妾身定不負爺的信任。”縴櫻深深地回應。
兩人的對視間,仿佛無形之中產生了一種默契,就好像廣大的天地間,他們是彼此唯一的親近之人、當下唯一的依靠。
她的發絲有些凌亂,蘇品墨很自然地伸手替她撥了撥,也不知她用的什麼洗發膏,那馨香淡如茶香,沁入他的心脾。
他忽然有些恍神,一向以君子自居的他,這一刻,竟有些心猿意馬。
他是怎麼了?
假如他心底沒有別人,這樣倒也正常,畢竟她如此可愛,任何男子都會心動的……可他早就將自己的情緣塵封,為何,密封的匣子還會被掀開?
他不由得自嘲地笑,笑自己不過還是普通男人,遠不及想像中那般堅定。
其實,這些年來,他也曾有過與女子同床共枕的時刻,從前那些侍妾,總是趁著他不備,鑽進他的被里……
所以,他才要將她們——打發回家吧?倒也不是怕自己把持不住,只是討厭那樣的引誘。
可他萬萬沒想到,有朝一日,對方還沒怎麼引誘,他倒先動了心思。這還是多年來的頭一次……
是多年禁欲讓他情不自禁,還是她當真與眾不同?他想不透,也不敢去想……
一時之間,她頭發的香味似乎淡了,可她肌膚的氣息,又似玉露一般,濃郁起來,弄得他的心此起彼伏。
他下意識挪了挪身子,不敢與她太過接近,但心底又渴望拉近距離,她身上仿佛有一縷游絲牽著他,甩也甩不掉。
縴櫻被他這突如其來的親密舉動嚇了一跳,雙頰倏地暈上一抹緋紅。她雖不明白他究竟是怎麼看待她的,畢竟這陣子他常有意無意出現這種疼寵她的模樣,讓她無法嚴厲拉開距離,只能稍稍放縱自己沉溺片刻。
“少爺!少爺!”突地,順嬤嬤急切的聲音猛地打亂這一室的寧靜曖昧。
“什麼事?”蘇品墨如遇救兵,立刻抓緊機會穩定心緒,詢問道︰“可是宵夜端來了?”
“太、太妃,請少爺和姨少女乃女乃前往花廳一敘。”
聞言,縴櫻也立即拉回心神。她縱使行得正,也不免心頭一緊,這深更半夜的一定出了什麼大事,否則肅太妃不會隨意召見她這軟禁之人。
縴櫻與蘇品墨相視一眼,皆沒有說什麼,當即草草理裝,頂著夜間的涼意,快步來到花廳。
花廳里燈火通明,肅太妃端坐堂上,不料,喬雨珂亦在。
一名男子被縛住手腳,跪在階下,縴櫻仔細看了看,是廚房的采辦孟大,也不知他所犯何事,竟像個罪人一般。
“品墨,你來了,”肅太妃道,“雨珂發現了一件事,讓她對你講吧。”
蘇品墨不解地看著喬雨珂。
她抿了抿唇,方道︰“前一陣子,你可曾因為生意的事兒,與萬有錢莊的彭掌櫃不睦?”
“不錯。”他點點頭。
“孟大便是受了彭掌櫃的收買,將蟹黃摻入蛋黃酥之中,讓咱們蘇府犯下大不敬之罪,以示對你的報復。”喬雨珂道。
此言一出,四下皆驚。
“孟大?”蘇品墨挑眉,望向階下,“少女乃女乃說的可是實情?”
“少爺……”被縛在階下的男子痛哭流涕,“小的一時間鬼迷心竅了,少爺,您要攆要罰都隨意,砍了奴才的狗頭也成,還請不要牽連我家中老母……”
“還不快把他拖走!”喬雨珂厲聲道,“省得在這里污了太妃娘娘的眼!”府中奴僕立刻應聲,將孟大拉了下去。
“太妃,如今查明事情真相,可還我們蘇府一個清白了吧?”喬雨珂轉身道。
“呵呵,”肅太妃卻笑了,“雨珂啊,哀家本以為你是個醋壇子,不料關鍵時刻卻是個賢內助啊!”
“雨珂只是不希望受連累而已。”她倔強道。
“既然事情查明了,縴櫻,你也不必被軟禁了。”肅太妃道,“不過,你得好好感謝雨珂啊——”
“妾身多謝少女乃女乃。”縴櫻當即對喬雨珂盈盈一拜,“少女乃女乃此恩,妾身永世不敢忘。”
“不必客氣,”喬雨珂冷冷地答,“我也不是為了你。”
“品墨,看來你挺有福氣的,”肅太妃笑道,“一妻一妾能如此相處,已是難得。”
“外甥也是此刻才知曉,原來自己如此幸運。”蘇品墨亦笑道。
他側眸,看了喬雨珂一眼,顯然對她的出手相助甚是詫異不解,卻沒有多說什麼。
眼下,保持蘇府一團和氣是當務之急,要說什麼,也得等送走了肅太妃再說。
不過,縴櫻在一旁,卻看出了些端倪。
都說喬雨珂對蘇品墨無情,與戲子勾搭,一心要離棄夫君,但此刻看來,她心中絕非如此涼薄。
或許,她也是愛著蘇品墨的吧?但兩人倔強的性子,讓彼此不敢承認……
這個想法,倒讓縴櫻霎時明了了從前的諸多疑問。
不錯,如此倒說得通了。為何她不愛蘇品墨卻肯下嫁于他?為何大可與戲子私奔卻遲遲不敢邁步,真是為了錢嗎?
呵呵,也許,她該試探一下喬雨珂,一切都會清楚了。
但不知為何,本來讓她激動的發現,卻忽然讓她的心一沉——她猛地意識到自己是否太過入戲,真把自己當成了蘇品墨的小妾?
為何,心里會有酸酸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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