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魔為偶(下)  第15章(1)
作者:雷恩那
    半個月後——


    隆冬雖過,然春信未至,東海海象盡避平和,望衡水軍與翼隊的操練仍足可將人凍得渾身發僵、須發結霜。


    但絲雪霖這個被當朝皇上賜婚、頂著未來烈親王妃頭餃的“準烈親王妃”,不學待嫁閨女躲在閨閣里繡花編結準備嫁妝,反而在烈親王遇難呈祥重返京畿之後,獨自一個跑回東海望衡,且一回來就端出“大教頭”的架勢盯緊翼隊的冬日團練,天天頂著海風往海上翻騰,半點“準烈親王妃”的自覺都沒有。


    翼隊眾人多是跟她從小兵起步,進而混出一片天的過命知交,自是有誰隱忍不住提問了,而問題百百條,大伙兒最關心的自是那一條——


    什麼時候能喝她一杯喜酒?


    “不能因為咱們望衡距離帝都遠些,你就把咱們擱腦後了呀!”


    “依咱來瞧,烈親王這場婚宴至少得辦上兩回,阿霖你呢,呵呵呵……”打個酒嗝,咧嘴笑。“你得嫁上兩回。”手指比出兩根。


    “嘿嘿嘿,京畿帝都一回,咱們東海望衡一回,這個好、這主意好啊!三喜,沒想你腦子原來還能使,阿霖你就嫁兩回吧!”這也喝得打酒嗝了。


    絲雪霖順手搶過某人手中的酒壇,往自個兒的寬口大碗里倒酒,流里流氣笑道︰“那依咱來瞧,就讓我家笑笑先嫁你茂子大爺一回,再讓我家田露嫁你三喜大爺一回,等喝過你們的喜酒,再來喝我的不遲。”


    當日被昭翊帝召回帝都,她本就存著“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的想法,打算將事情暫且應付過去,待時機到了再溜回東海望衡。


    只是沒料到奉召晉見那一日,昭翊帝翻臉比翻還快,更未料及師父會乍然出現,如入無人之境般直直闖進泰元殿。


    師父回到她身邊,她自然在京畿流連不走,直到他對她坦白——


    本王不想你來,是因不想見你……


    一見你就不痛快,一直強忍不發,你還不能懂嗎?


    雖仍舊不懂自己做錯什麼令他厭惡,但她到底听明白了。


    以前不管不顧、死皮賴臉去糾纏,每每纏得師父讓步再讓步,那是師父喜歡她、慣著她,所以包容她對他的胡作非為。


    而今不同了,師父有自己的心魔要闖,她的存在似乎令他極不舒服。


    她能夠為他做的事是那麼少,但至少至少……從他身邊走開,讓他眼不見為淨,她是可以辦到的。


    她趁他上法華寺的那幾天,簡單收拾了個小包袱,臨別前才跟府里大總管和一向照看她的僕婦、婢子們告別,大伙兒還在震驚錯愕中不能回神,她已瀟灑跨上駿馬,揚長而去。


    想想,就先返回東海一趟。


    畢竟翼隊是她幾年心血的凝注,在決定去“江湖任我行”之前,是得回去看看,待確認大伙兒一切照常,即便她不在,所有事皆能順利運行,她就能安心離開。


    這一走也許千山萬水,再見渺無期,因此格外珍惜與伙伴們在一塊兒的時候。


    而且才離開一個冬季,此次回到望衡,竟見翼隊里多出幾對“有情人”!


    與她一向親厚、差不多是“難兄難弟”關系的茂子和三喜,都不知什麼時候跟翼隊里珍貴稀少的女隊員們對上眼,連媒婆都上門提完親,就等著三春來臨時操辦喜事,迎娶新娘子過門。


    她是要喝一喝大伙兒的喜酒啊,至于她自個兒的……屆時她走踏江湖去,已管不上那樣的事,也不需要她管了。


    “來來來!你們明兒個輪到休沐,今晚不醉無歸,干了干了!”她舉起寬口大碗仰首灌盡,豪邁痛快,可灌得太急太猛,酒汁濡濕半張臉,襟口亦濕掉一片。


    不僅如此,還倒嗆了一口,她邊咳邊笑,笑得眼角滲淚。


    “喂喂,你、你……”通常該問“你不打緊吧?沒事吧?”,翼隊的漢子們卻問︰“你說吧說吧,其實你就是個帶把的對吧?!”


    畢竟姑娘家哪有像她這樣灌酒的?


    五官深明,飛眉大目又挺鼻,跟天南朝姑娘秀氣縴細的模樣完全不同,動作比男人還粗魯,此時一腿站著,另一腿還高踩到凳子上。


    某個漢子倒吸一口氣,接著道︰“當日見你海上騎鯨,俺就懷疑上了,阿霖你也太不老實,漢子就漢子嘛,干麼還裝成姑娘家想騙人?”


    “阿霖——”另一人哀叫。“莫不是烈親王發現你其實是條漢子,所以你只好獨自一個黯然離開京畿,你……你被棄了是不?”


    “你娘才被棄!”絲雪霖一記鐵沙掌拍將過去,啪啪啪啪——連打了三、四名漢子的後腦勺方才解氣。


    她隨即搬來新酒壇,拍破壇口泥封,幫所有的碗全滿上。


    “劃拳!贏的喝酒,輸的月兌褲子!”


    “來啊來啊!誰怕誰?!”大伙兒又鬧起。


    今夜喝最多的還是她,因為她總是贏拳。


    沒機會月兌褲子證明什麼,只好痛快灌酒,照樣是邊灌邊笑,她灌到嗆酒,也笑到嗆氣。


    邊笑,眼淚邊流,她雙眸彎彎,唇角揚高,而臉上濕漉漉一片,早分不清是淚水還是酒汁了。


    遠在京畿帝都,烈親王府邸。


    正院堂上,這座府邸的主人單臂扶額坐在雕花扶手椅上,額心發燙導致頭疼的癥狀又起……應該說,癥狀一直未消,只是分了等級,在他“能完全無視,到絲毫都難忍受”之間,今日的狀態還成,分十級的話,約莫在四、五級間。


    他閉目,眉峰隱約成巒,沉靜听著女暗衛的匯報——


    “……出京畿不遠,皇上的耳目便已盡數清除,共九名,身分皆為禁軍護衛,卻專替皇上辦些見不得人的暗事,武力……勉強可以,黛月與屬下對上他們其中七人,用了一刻鐘才拿下,以分筋錯骨法卸了他們的膝骨與肩胛,即便治好亦留損傷,武功是徹底廢了,但日常生活還是能應付,至于余下的兩人……是小姐下的手,所以……所以小姐其實是知曉咱們跟著她的。”說到此處,似覺自身辦事不牢靠般微低下頭,畢竟沒做到“暗衛”里的那一個“暗”字。


    身為主子的男人被她話中某個要點吸引了去,毫不在乎她的“自覺失職”。


    “她怎麼下手?”


    “小姐用了自己試作出來的暗器,那暗器是有名字的,小姐管它叫"腥風血雨梨花針",比江湖上所謂的"暴雨梨花針"還要難纏,屬下見那兩名禁軍護衛被釘得跟刺蝟似,全身還發紅起疹子,吹到風就癢得直抓猛樞的,抓得都滲出血珠還停不住手,唔……是很有"腥風血雨"之感。”說著語氣不禁流露出向往之意,對那難纏暗器非常感興趣似。


    南明烈盡避合著雙睫,嘴角卻微乎其微一勾。


    那丫頭自小就嗜看那些工藝打造的冊,愛跟著老匠人們混,幾年下來偷師都偷到成精,自己胡整也能整出厲害暗器了。


    緋音正了正神情,清清喉嚨繼續稟報——


    “小姐去到東海,目前仍暫居帥府,依屬下看來,至少會待到春天時候,那時翼隊里的幾人迎親嫁娶辦喜事,該是喝過喜酒之後,見大伙兒安定了,小姐才會有其他安排。”


    堂上陷入靜寂。


    女暗衛立在那兒,眼觀鼻、鼻觀心,氣息放得緩極,仿佛她隱身了、不在了,總之敵不動……呃,入魔般的主子不動,她就不動。


    沉吟片刻,南明烈終于掀動薄唇徐聲問——


    “這幾日如何了?”


    緋音自然知道主子意所何指。


    “小姐回到東海望衡的這幾日,吃得下、喝得下,就是……喝得像似太多。翼隊的人是有瞧出小姐模樣古怪,但凡開口問的,全被小姐灌酒灌到醉死,非到翌日午後醒不過來,然後……每晚總有好幾個漢子跟小姐對賭,劃酒拳慘輸,輸到好幾人當眾月兌褲子,小姐贏了一堆男人的褲子,把褲子全系在自個兒那架小翼的長桿子上,一出海操練,海風把一桿子男人褲子吹得獵獵作響,非常剽悍。”不知覺間,語氣再次流露向往。


    這一方,忍痛般淡合的鳳目緩緩張開。


    “褲子……全月兌了?”


    身為萬中挑一的女暗衛非常盡忠職守,消息無比精準,很確定地點頭。“願賭服輸,自是月兌得精光,半件不留。”


    “在她面前?”偏冷淡的男音沉了沉。


    “小姐一個個審過,還一個個點評,翼隊里的大小漢子都說小姐肯定也是條漢子,肯定帶把,要不……肯定不是人。”


    南明烈再次揉額。


    這次力道下得重,揉得用力,都快把額心火印都揉出一團真火來。


    那些事……確實是她干得出來的。


    便如那一晚她看盡他凌虛中的事,卻對他說——


    師父把氣出在阿霖身上,要怎樣都可以……


    我忍得了痛、吃得了苦,師父心里難受,拿鐵鏈把我鎖了也成……


    教他怒火中燒、想象不到的事,都是她干得出來的。


    閉眼,暗自調息一陣,這一次掀開眼睫時,卻見女暗衛一臉古怪。


    性情樸拙的女暗衛似努力想把話憋住,然已被訓練成“事不論巨細,皆要詳實呈報”,所以非常地兀自糾結。


    “還有何事欲報?”他問得隨意,目光卻透威壓。


    “屬下……屬下不敢說。”


    他擰眉。“說。”


    “唔……小姐一一點評過後,哈哈大笑,說……就沒一個比得上她家師父的。”悠的那口氣終于吐出,呼……舒服。這下子終于吃得下飯、睡得著覺了。


    南明烈一楞,腦中有瞬間空白,待思緒接上,臉色已鐵青。


    枉費他之前還努力保她聲譽,不欲府內僕婢傳出什麼話,結果她溜回東海,完全不管不顧,什麼話都說得出口。


    捏捏眉間再揉揉額頭,他實被氣到無言了,好半晌才語氣微狠地道——


    “別再任她胡亂飲酒,她要不從,把她弄昏丟到榻上去,讓她一覺到天明。”


    省得替她操心。


    “是。”女暗衛點頭領命,躊躇一下卻問︰“可……小姐若不喝酒,都會在了望高台上坐到天明,半句話不說,屬下都有些看不下去……那個……小姐若總是徹夜不眠,是不是也該把她弄昏扛上榻去?”


    南明烈被問住,久久無法作出明確指示。


    那丫頭不是喝酒喝得毫無節制,就是徹夜不眠;不是揪著人瘋鬧,就是獨坐不語……他以為由著她返回東海,回到熟悉所在,她心情會跟著開闊,結果……並非他所以為的那樣嗎?


    明明是那樣好動跳騰的脾性,卻在了望高台上坐到天明,一夜無話,那時,她腦袋瓜里想些什麼?


    十日後,東海望衡。


    “緋音你出來吧,我曉得今夜是你跟著,出來跟我喝兩壇。”


    絲雪霖今夜不上了望台,而是扛著幾個酒壇子躍上帥府里最高的那道屋脊,邊往某個暗處揚聲招呼——


    “你成天睡外頭是怎地?又不是沒空房讓你睡,快過來喝酒取暖。”


    頓了頓,有個聲音悶悶響起——


    “小姐,我才沒睡在外頭,我在……眼觀四面,耳听八方。我是暗衛。”所以要待在黑抹抹的地方才符合身分。


    “你出不出來?是卓大娘家上好的甜米釀喔。”她已然看出兩名女暗衛都嗜食甜物,生肖屬螞蟻的。“人家黛月昨兒個也喝了一小壇,醉是醉不了人,不過甜入心坎兒里呢,你不嘗嘗?”


    “唔……”暗處里終于現出一道身影,慢吞吞蹭過來坐。“好吧。”


    絲雪霖拍破泥封,遞了一小壇給她,自個兒也弄了壇,捧著去輕撞她手里的那壇子酒。


    “干!”隨即咕嚕咕嚕飲下一大口。


    緋音開始陷入掙扎,但甜米釀實在太香甜,她還是一小口一小口吞飲起來,眸光卻骨碌碌直往絲雪霖臉上和身上轉。


    “怎麼?”被盯著看,她抬手猛往臉上抹。“我多生出一管鼻子了嗎?”


    緋音頭一甩,表情認真。“小姐不要喝太多酒,也不要熬整夜不眠覺,要不……要不……咱很為難的,真要不客氣了。”


    “喲,是問咱們家緋音是要怎樣對我不客氣?來來,快來,讓孤陋寡聞的我長長見識。”和黛月那鬼靈精比起來,緋音實在老實過頭。絲雪霖頓時化身紈褲大少,抬臂攬上女暗衛的肩,半個身子都靠過去了,鼻子還湊過去直嗅,笑嘻嘻贊了聲。“香啊!比甜米釀還香!”


    “……小姐你其實真是個男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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