魅郎  第9章(2)
作者:余宛宛
    迸薩飛快往前一躍,擋住了上官大夫。


    “大夫千萬別這麼說,您仁心仁術……”古樂老婆開口想打圓場。


    “你不要詛咒我,我此生就以心不仁、術不正為最大志業。”上官瑾沒好氣地說道。


    “可是,你們如果現在離開的話,接下來的一個月還會再犧牲三個人啊。”喜鵲憂心忡忡,抱著頭,再度陷入困境。


    “無論如何總比之後每十日都要祭祀一人來得好。”古薩說道。


    “夫人,橫豎這巫山夜里也不能趕路,不如咱們晚上好好想一想,看看還有沒有什麼主意吧。”古樂說道。


    喜鵲不想同意,可一時也想不出什麼法子。總不能說她因為擔心師父,現在就想回到巫咸國吧。


    雖然師父交代過她見到上官大夫後,一切就听他吩咐,可她真的很想很想馬上就回去啊。


    “好了,什麼都不用想。明天你們該滾的就滾,順便把喜鵲這個家伙一塊帶去夏侯昌那里安頓,好讓東方荷去接應。”


    “我才不要走。”喜鵲大聲地說道。


    “還裝傻!獨孤蘭君明明在信里交代,要我叫人把你送到東方荷那里,你敢不走!”上官瑾瞪了她一眼,把信塞到她手里。


    喜鵲瞪著那信看了半天,但她還是不願相信,用力地搖頭說道︰“不會的!師父不會突然就叫我走的。”


    “反正,你天一亮就給我走。然後,其他人現在就去給我找個地方好讓我休息!我累了!”上官瑾沒好氣地背過身,往地上-坐,對所有人來個眼不見為淨。


    喜鵲頹下肩,又抓頭又搔腮,煩惱到不知如何是好。


    “夫人。”古薩和古樂夫妻走到她面前,喚了她一聲。


    “怎麼了?”喜鵲有氣無力地問道。


    “多謝夫人救命之恩。”三人同聲說道。


    “不用謝!這些都是我相公想出來的法子啊。”喜鵲拼命搖頭,腦中還在煩惱著要離開一事。


    “夫人若有什麼事需要我們幫忙,請務必開口。”古薩說。


    “好。”喜鵲朝他們擠出笑容,然後很悲慘地發現,她此時真的什麼也不能做,只好裝出很識大體的樣子說道︰“大家先吃點東西,然後快點找個地方休息吧。”


    不久之後,因為擔心所以只吞得下半顆饅頭的喜鵲,躺在古薩找到的山洞里,生平難得失眠的她,輾轉反側了好一會兒,才勉強地陷入半夢半醒之間……


    她足不點地地走進一間兩側皆是光滑玉壁,牆邊的壁間燭架上點了百余根蠟燭,屋內亮晃晃一片的石室里。


    石室里靜得沒有半點人聲,冷得讓人頻頻打顫。石室里亦沒有任何家具,只在中間擺著一座白玉床。


    白玉床上躺著一名黑衣女子。


    黑衣女子面上覆著一塊黑布,可喜姨看著那身影,怎麼看都覺得不對勁——


    她為什麼覺得那名黑衣女子身影有些眼熟?


    她不過就是看過朱純一面而已啊,難道她記憶力變好了嗎?


    喜鵲正想上前一探究竟,石室的門卻在同時被打開。


    巫滿的到來讓她背冒冷汗,立刻一動不動地定在原地。


    巫滿繞著白玉床低聲誦念著一長串咒語,雙手擺布著喜鵲看不懂的手勢。


    黑衣女予一動不動地躺著,像是睡得極沉或是死去了一般。


    巫滿抽出腰間匕首,驀地刺上黑衣女子的胸口。


    黑衣女子身子驀震了一下,胸口流出鮮血,染深了黑衣。


    “不!”喜鵲驚呼出聲,想上前卻被一股透明力量擋住。


    她只能站在原地,看著巫滿雙手互圈成一個球狀,從黑衣女子身上取出一道灰影,將之在掌中搓揉,最終將其幻化成一個圓球,收入掌間後,便轉身走向石室大門。


    “不可以!”喜鵲往前沖了過去,再度被狠摔了出來。


    砰!巫滿關上了石門,黑衣女子臉上所覆蓋的黑布隨之滑落而下,露出一張傾國傾城的容貌。


    師父!


    一抹藍色光影從他的頂輪升起,悠悠地朝著門口方向飄去。


    那是“靈”!師父說過“靈”若離體,這人就注定沒法子再活了!


    喜鶴急哭了,想往前跑,卻看到另一名女子慌張地走到了門口。


    是朱純!


    她要做什麼?喜鵲看著朱純拿出一個盒子,嘴里唆了幾句話,收住了師父的“靈”,轉身往外走去。


    “師父!”喜鵲驚坐起身,一背的冷汗,滿臉糊了視線的淚水。


    她擦去淚水,跌跌撞撞地起身往外走——她要去救師父!


    “你想踩死我嗎?”上官瑾睡得正好,卻被人一腳踩上肚月復,驀地慘叫出聲。在洞口守夜的古樂夫妻和古薩,此時也都被驚醒,急忙燃起燭火,走了過來。


    原本已經要沖出去的喜鵲,被上官大夫扯住了手臂。


    “你半夜發什麼鬼瘋!”上官瑾怒吼了她一聲。


    “放開,我師父快死了!”喜鵲把上官大夫往後用力一推,淚滿臉面地大叫著。


    上官瑾撞上山壁,痛得大叫一聲。


    “死什麼死!分明就是你作了惡夢了,什麼情況都搞不清楚。”上官瑾狠狠瞪她一眼,用眼神讓古薩攔住了她。


    “不只是惡夢,我能感應到和師父一樣的夢。但是剛才的夢不是夢,那是真的。他不是去取他娘的靈,他是去代替朱純被他爹殺死了!”喜鵲雙膝無力地往地上一跪,哭得慘烈無比。“他騙我!他說一切都會沒事的……。”


    迸薩和古樂夫妻都呆住了,不明白事情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喜鵲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現在終于懂了師父前幾日為什麼總是一語不發地凝視著她。終于懂了,他為什麼要她一人前往巫山,為什麼要叫她去東方姊姊那里了。


    因為他是存心要她離開的,因為他做了必死打算,因為他把自己當成祭品送進了祭殿里。


    “我要回去找我師父。”喜鶴斬釘截鐵地說。


    上官瑾擰住她的耳朵教訓道︰“現在是半夜,你是想半夜趕路,摔死之後,再用鬼魂之身飄去找他嗎?如果他真的有難,你除了比別人傻之外,武藝有比別人強,還是術法比別人好?你回去能做什麼,給他礙事嗎?你忘了他要你去找東方荷嗎?”


    喜鵲被吼得傻了眼,怔怔地看著上官大夫,只是眼淚仍然不停地流著。好一會兒之後,她才低頭喃喃自語道︰“我不走!死也不走!我不能眼猙睜地看著師父死。不……他一定還沒死,他說過他沒那麼容易就死的。他爹不知道那個是他,殺人時不會故意用那種方式殺人……他沒有死,我可以把我的血給他。但是,他的靈和魂怎麼辦?”


    喜鵲說著只有自己听得懂的話,死命地拉住上官大夫的手,要他給一個答案。“什麼怎麼辦?我根本就听不懂你在說什麼。”上官瑾甩開她的手,轉身走回方才睡覺的地方。“總之,你給我躺好睡覺。萬一你有個什麼閃失,獨孤蘭君之後找我算帳,我拿什麼人還給他。”


    “可是師父有危險啊,我怎麼睡得著!”喜鵲著急的目光看向古薩,嗄聲問道︰“你懂嗎?你懂他的靈和魂要怎麼找回來嗎?”


    “不懂。”古薩搖頭,同情地看著她。


    “沒人懂,我怎麼去救他啊!他為什麼不教我呢?”喜鵲坐到地上,抱著雙膝,驀地痛哭失聲。


    哭聲在山洞里回響著,古樂妻子看得不忍心,上前替喜鵲擦干了淚,輕聲說道︰“夫人,就算要趕路,也得等到明天一早,您要先好好休息啊。”


    “對對對,我要快點睡,不然我不知道後面會發生什麼事——”喜鵲恍然大悟地點頭,給了古樂妻子一個擁抱後,一個翻身就又倒地而睡,嘴里不停地喃喃自語著︰“快點睡著快點睡著……”


    “傻到無藥可救。”上官瑾瞪她一眼,也又重新閉上雙眼。


    山洞里的燭火再度被熄滅,陰暗得就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一般……


    就在喜鵲再度入睡之際,巫咸國的祭殿內室里,裴雪蘭正躺在一張貼滿了黃色符咒的白玉床上。


    巫滿伸手探向她微乎其微的心跳,準備在前一個魂體徹底散去之後,再為她置入新魂。


    因為入魂的時間偶有差失,或者偶爾新魂會因為不適應新軀殼而想逃離,是故妻子的髒腑仍免不了有所衰老損壞,讓她近來就連走上幾步路,都會氣喘吁吁,或者突然猛咳至嘔血。因此他才會同意巫冷的建議,準備讓那個上官大夫來替他妻子看病。


    “但我不相信巫冷,因為他只想著要讓你離開我。”巫滿望著妻子雪白臉龐,低聲說道︰“如果"血嬰"沒被偷走就好了。她是最好的藥,能讓你體內髒腑得到最好的修復。”


    “說來都是你不好,若非你的靈怎麼樣也不肯回到身體,我何須這般費事呢?”巫滿皺起眉,無奈地說道︰“我已經在我們倆身上下了"同林鳥"咒,我們會一塊死去的。所以,你得等到我的靈與魂都離開之後,再一起投胎,懂嗎?”


    巫滿感覺到妻子心跳在此時戛然而止。


    巫滿立刻松開她的手,念起咒語,將收在聚魂盒里的魂球沉入妻子的丹田之間,再引導著魂球一寸寸地升上她的心輪、喉輪,終至在她體內繞了一圈。


    裴雪蘭因為體內新魂的力量,驀地驚坐起身。


    “蘭兒,沒事的。”巫滿抱住妻子,撫著她的發絲,低聲說道。


    突然間,祭殿內室的大門被人踢開,一個女子聲音大聲地說︰“我知道你把她的靈體收在哪里了。”


    巫滿一听,立刻看向身後那扇密門。


    就在巫滿轉頭的那一瞬間,一抹藍色的靈光飛入密室內,沉入裴雪蘭的頂輪。裴雪蘭身子一震,閉住雙眼,蹙起眉。


    巫滿沒注意到,只是一個箭步就要往門外追去。


    裴雪蘭啞聲說道︰“怎麼了?”


    巫滿驀地一驚,立刻沖回妻子面前,威儀方臉上盡是不能置信的神情。


    唯有“靈”回到體內,有了神識,蘭兒才有可能開口說話。


    “蘭兒,你醒了?”巫滿顫抖的手握住妻子的肩。


    “我的靈還有一半在鎖靈盒里。”她蹙著眉,揉著眉心,儼然正是她往昔身子不適時的模樣。


    “我這就去拿。”巫滿不知妻子的靈怎麼會突然月兌離鎖靈盒進入體內,但他如今一心歡喜著妻子的靈體終于願意回歸,也就不再去追趕那突然現身的陌生女聲,于是一躍而向密門之後,取出了鎖靈盒。


    巫滿撕開鎖靈盒上只有他能解的封印,一抹藍色靈光立刻閃出鎖靈盒,在裴雪蘭頂上盤桓了一會兒之後,竟啪地一聲消失無蹤。


    “蘭兒,你另一半的靈回去了嗎?”巫滿皺眉喚了一聲。


    裴雪蘭點了點頭。


    巫滿握住妻子的肩膀,眼里盡是激動淚光,便連聲音都為之震動。“你終于願意回到我身邊了……我等得你好苦……”


    裴雪蘭一手撫向他的臉孔,朝著他嫣然一笑。


    巫滿的淚水在霎時奪眶而出。


    而她則在一手撫向他的腰時,抽出他腰間的匕首,一把剌入她的胸口。


    “蘭兒!”巫滿狂喝一聲,抓住她的手,卻是什麼也來不及了。


    那一刀劃破她的胸膛,直探胸月復,剌得絕裂,痛到她整張臉刷地成了一片雪白,頭一側昏死了過去。


    這樣大的傷口,魂與靈都會飄散的。


    “你為什麼要這樣做?”巫滿抓過她的身子,狂亂地出手點住她的周身大穴,並將那抹因為疼痛而要飄離的魂,拼命鎮壓在她的體內。


    被拘禁的魂在她體內四處竄動著,讓她的四肢不停地顫抖著。


    “不要在我面前再死一次!”


    巫滿看著奄奄一息的妻子,看到一道藍色靈光正從裴雪蘭的頂輪升起,他連忙結出手印畫出一道白色光網,扣住那抹藍色靈光,再度將之封印入鎖靈盒之間。


    鎖靈盒才合上,巫滿便于其上貼一張黃符,鎖靈盒嘶地發出一道白光,在一陣劇烈的震動之後,便安靜無聲了。


    “我不會讓你離開的。”


    巫滿頹著肩,先在她的身上施以“護生咒”,用他的內息護住她一日命脈。然後便將鎖靈盒緊緊地抱在懷里,腳步踉蹌地走出只有他一人的祭殿,對著外頭大聲喊道︰“來人,快去巫山把上官大夫他們接來!”


    巫滿說完,臉色沉郁地看著一壁的白。


    若無特殊原因,蘭兒的靈怎麼會突然出現?又怎會突然自戕?還有,今天外頭的女聲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巫滿快步走向祭室,準備查看那名十日祭的祭品女子。


    祭室里,空無一人。


    若有人進出,門口的護衛怎麼會不知情。


    若無人進出,那具祭品尸首怎麼可能憑白無故的消失?唯一能進出祭殿的密道,只有蘭兒知情啊。況且,那密道需要用“血結印”才能解開,而唯一流著他血液的人只有——


    他的兒子巫冷,或者他該叫那人獨孤蘭君。


    因為即便是他的兒子,若是敢對蘭兒搞鬼,他也不會輕饒。


    “來人,去接少主過來。”巫滿再度對著門外護衛傳令道。


    之後,他大步地離開祭室,再度回到妻子身邊。


    即便被封住了周身大穴,可她髒腑曝露于其外的傷勢,還是讓她身子不停地顫抖著。巫滿只慶幸,蘭兒如今沒有靈體,不會感覺到痛。


    “蘭兒,你忍著,大夫就快到了。”巫滿將臉龐埋入妻子冰涼的手掌間,痛苦地說道︰“我只是想留住你,為何所有人都要和我作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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