魅郎  第5章(1)
作者:余宛宛
    五天後,當獨孤蘭君和喜鵲再度回到巫山入口處時,東方荷一行人的車隊也正好抵達。


    “東方姊姊……”喜鵲一看到東方荷,淚水就掉下來了。


    她印象中的東方姊姊,明眸皓齒,臉上總有一種氣定神閑的悠然。眼前這個眉眼間盡是憂愁,瘦到雙頰都凹陷的女子怎麼會是東方姊姊?


    “我沒事的,只是瘦了一點罷了。你也不瘦了點嗎?而且曬黑了許多啊,可精神倒是不錯。”東方荷淺笑著,拍拍喜鵲軟女敕的臉頰說道。


    喜鵲猛點頭,眼淚啪啪地往下掉,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東方荷撫著她的頭,揚眸和獨孤蘭君打了個照面。


    她一怔,為他那超凡出塵的美貌所驚。當初梅非凡在奴隸市場買下他時,他就像個具骷髏!


    梅非凡沒說錯,獨孤蘭君若非擁有能夠讓五髒六腑復原的內息之法,容貌怎能轉變如此巨大,他一定能救夏侯昌的。


    “請你救他。”東方荷走到獨孤蘭君面前,雙膝頓時落地。


    “你起來。”獨孤蘭君望著東方荷,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請你救他。”喜鵲依樣畫葫蘆地也跪了下來。


    獨孤蘭君伸手拉起了喜鵲,將她拉到身側。


    “這表示你會救他嗎?對嗎?”喜鵲扯著他的衣袖,小聲地問道。


    “我要先看看他。”獨孤蘭君說道。


    “在車內。”東方荷一听他有救人意願,連忙起身,領著大家走向一同前來的三輛馬車。


    此時,一個滿頭銀發、面色白皙讓人瞧不出年紀的男子從馬車內跳了出來。


    上官瑾銀發一甩,才朝他們看去,立刻睜大了眼,繞著人前前後後地打量起來。


    “你該不會就是那個現在叫獨孤蘭君的巫冷吧?天啊,我一輩子還沒見過長得這麼傾國傾城的男人!這眼若秋水、眉目如畫、膚如凝脂,說的原來都是真的。”上官瑾雙眼發亮地說道。


    “看什麼看!你離我師父遠一點。”喜鵲一看這人緊盯著獨孤蘭君,她立刻板起臉,張開雙臂擋在師父面前,不讓人靠近。


    獨孤蘭君臉色漠然依舊,只是伸手撫了撫喜鵲的發絲。


    東方荷沒忽略這個動作,輕聲對上官瑾說道︰“上官大夫,請您自重。如今夏侯昌的病情,都要靠獨孤公子。”


    “哼。”上官瑾板起臉,目光卻仍然沒有一刻離開過獨孤蘭君。


    “夏侯昌的病情如何?”獨孤蘭君問。


    “他少年時之前當過藥人,五髒六腑早已受損。”上官瑾接了話,可仍是一臉迷醉地瞧著獨孤蘭君。“因此,這"血毒"尋常人還能挨得住一年。他卻連一半時間都挨不到,就成了這副德行。我是神醫,但不是神。你當過神官,也許還能顯點神跡。”


    獨孤蘭君沒應聲,拉著喜鵲跟著東方荷的腳步走到第二輛馬車前。


    東方荷才打開車門,一股子的藥草味便撲鼻而來。喜鵲不自覺地屏住呼吸,握緊了獨孤蘭君的手。


    東方荷吩咐隨行的兩名僕役,將夏侯昌抱了出來。


    喜鵲看著被安置在一張軟榻上的夏侯昌,驀地倒抽了一口氣。


    她印象中的夏侯昌戴著半臉面具,神色漠然沉郁,有種不可一世的傲然氣勢。


    然而,眼前沒戴面罩時的男子,臉色灰白、雙頰凹陷,臉上毫無生氣,整個人看起來就像——


    她趕過的那些尸體。


    喜鵲的眼淚開始在眼眶里打轉,尤其是在她听見東方荷撫著夏侯昌的臉龐,輕聲說︰“我們找到獨孤蘭君了。”


    “他現在是听不懂的。”上官瑾說。


    喜鵲一看東方姊姊因為這話而皺起眉,當下不高興地說道︰“你又不是他,你怎麼知道他听不懂?”


    “你也不是他,你怎麼知道他听得到。”上官瑾瞪了她一眼。


    “我就是知道。”喜鵲瞪上官大夫一眼,連忙拉過獨孤蘭君來助陣。“師父,他听得到,對嗎?對嗎?”


    獨孤蘭君看了她一眼,緊握了她的手。


    喜鵲不知何故,就是知道他希望她安靜,于是乖乖地閉嘴,乖乖地繼續握著他的手。


    “你知道血毒要如何解嗎?”獨孤蘭君問東方荷。


    “把全身的血都換掉才可能救活他。不過,在血還未換掉之前,毒就已經先侵入五髒六腑了。”上官瑾插嘴說道,只希望獨孤蘭君回頭看他一眼。


    獨孤蘭君再度對上官大夫視若無睹,只定定地看著東方荷。


    “能救嗎?”東方荷聲音顫抖地問道。


    “我師父說過他會救喔。”喜鵲驕傲地扯著獨孤蘭君的袖子,一臉得意地看著他。


    “怎麼救?”上官瑾問。


    獨孤蘭君這次回答了問題,卻是看著喜鵲說道︰“用我一條命救。”


    喜鵲臉上的笑意頓時消逝無蹤,她抱住他的手臂,雙唇顫抖地問道︰“師父,你騙人,對不對?”


    “血毒解毒,需要先施以修復他髒腑的內息之術,之後再補足他的血氣,這兩者都做全了,他便能活。所以,我打算為他先施以內息之術三日,接著讓他用二十八日修復髒腑。之後,再把我的血氣全注入他的體內,驅出他的血毒。”獨孤蘭君冷靜地說道。


    “這樣你為什麼會死?”喜鵲的眼淚落出眼眶。


    “我自小習練自愈的內息之術,若輸入一分內息到常人身體里,會耗費我五年功力。夏侯昌身中血毒,至少得耗損我累積數十年的內力才能讓他體內髒腑新生,既是耗損內息,又要給予血氣,怎麼有可能再活。”獨孤蘭君輕輕抹去喜鵲臉上的淚水。


    東方荷一听,用力地咬住唇不知如何求人了。


    她當然是希望夏侯昌能活。但是,要她叫獨孤蘭君舍命去救夏侯昌,她也開不了口啊。


    只是,喜鵲還等不到東方荷開口,已經抱緊了獨孤蘭君邊哭邊叫道︰“不可以!你是我師父,我不許你死!不許就是不許!”


    “徒兒何時能管到師父頭上了?”獨孤蘭君拍拍她的肩膀,知道這小丫頭這麼在乎他的生死,向來漠然的神色竟多了分柔軟。


    “但是你不是還想要回到巫咸國嗎?萬一死了怎辦?”喜鵲搖著頭,拼命抓住他的衣襟,只想著要讓他有點1礙。


    她害怕他這種死都不在乎的雲淡風輕。


    “我多年前的謊言讓夏侯昌一家滅門,用命來還也是應當的。”獨孤蘭君拉下她的手,握在掌間牢牢一握。“若我死了,你就代替我到巫咸國,要求見我娘。若我娘不在,你便到巫咸國的巫族墓園里,找到我外祖父"裴剛"的墓地,在墓地右側的大樹下挖地一尺,看看我娘在地下的盒子里放了什麼。我當年離開巫咸國前,我娘交代過,若我沒有了她的訊息,而她有想讓我知道的事,便會寫在那里頭。然後,你再把東西拿到我墳前,念給我听。”


    “不行!我不能讓你死!一定還有法子的!”而且她也不想一個人去異國的墳墓邊扒土。喜鵲拼命地搖頭,搖到頭上兩丸發髻都散亂了,突然之間,她睜大雙眼,又抓住了師父的衣襟。“不然,用我的血好了。你只要出那個什麼內息給夏侯昌就好了!”


    “你還真不是一般的笨!尋常人的血要是能解血毒,他們需要這麼勞師動眾地來找獨孤蘭君嗎?夏侯昌需要的是擁有再生能力的血。”上官瑾听不下去,不客氣地斥喝了她。


    獨孤蘭君朝上官大夫瞥去一眼,上官瑾連打了三個寒顫,完全接受到對方“她是我的人,輪不到你開口”的訊息。


    “我的血可以!我用我的血救過我娘,我娘說我的血有用!東方姊姊可以作證的。”喜鵲突然沖到東方荷面前,揪住了她的手。“當初,梅公子會買下我,就是因為我叔叔把我的血能救人這事說了出去……”


    “但我們沒人能確定這件事。”東方荷柳眉緊蹙地看著她。


    “手伸出來,我要取一點你的血。”獨孤蘭君說。


    喜鵲跑回師父面前,遞出手臂。


    “你割輕一點,我怕疼呵。”她用力地閉上眼。


    獨孤蘭君從懷里拿出一把匕首,在她的手臂狠捏了一下。


    喜鵲痛得大叫出聲,睜眼瞪他,他則乘機用匕首取了她一抹血放入掌間。喜鵲搗著胸口,還處在被他捏了一把的疼痛感里,沒想到他就已經取好了血。獨孤蘭君對著掌中鮮血念了一回咒語,只見他掌中血液開始凝結為一顆渾圓血珠子。他在他自己手臂上割了一刀,放入血珠子。不一會兒,血珠子沒入獨孤蘭君的傷口,而他的傷口——


    漸漸愈合。


    “天啊!這世上真有人血能夠治病。”上官瑾看得目瞪口呆。


    “瞧吧,我就說我的血能治病……”喜鵲得意洋洋地說。


    獨孤蘭君扣住她的手腕,不由分說地將她拉到離眾人有一段距離的地方後,他嚴聲問道︰“你兒時在巫咸國待過嗎?”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是我爹娘從一名死掉的旅人身邊撿到的。”她看他一臉嚴肅,也不由得緊張了起來。


    “你右手上臂是不是有個血珠子的烙印?”獨孤蘭君問道。


    “連這你都算得出來喔。”喜鵲一臉佩服地卷起袖子,展示給他看。


    獨孤蘭君握住她的手臂,定定地看著那個烙印。


    “你娘受孕的時日是陽年陽月陽時,你出生時辰是陽年陽月陽時,你娘在懷孕時只許食用奇珍異草制成的膳食,為的就是要你的血能為治療所用。”


    “你怎麼知道的?那你知道我爹娘在哪里嗎?”喜鵲激動了,急著扯住他的手臂用力地搖晃著。


    獨孤蘭君望著她渴望的小臉,他張開雙臂將她擁入了懷里。


    他何止知道這些,他還知道孕育她的娘,一定是不得善終的。因為要在特定時日產子,只有剖月復一途。他也猜想,帶著她逃出巫咸國的人,應該是她爹。因為沒有人能夠眼睜睜地看著自己女兒被當成“血嬰”啊。


    “我記得幾年前,我娘在寫給我的信里提到,她以死諫阻止了他們再做出同樣的事。”他深吸了口氣,追加了一句謊言。“我娘還說,你爹娘都已經往生了。”“沒關系。”她勉強擠出一抹笑,沉默了好一會兒之後,才抬頭慢慢地問道︰“為什麼要用那種方式讓我出生?”


    “因為你是能治病的"血嬰"。”


    “好可怕的名字。”喜鵲連打了好幾個冷顫,然後更加地偎入他的懷里。“所以……我的血真能救人,對吧。”


    獨孤蘭君點頭。終于知道他先前為何會對她的接近有反應了。


    他娘在信里提過,因為“血嬰”是他爹養來替她治病的。因此在血嬰出生之後,便在血嬰身上灌入了他娘的血氣,好讓血嬰的體質更能被他娘所接受。而他體內不但有著他娘的血,又有著無數渴求鮮血的魂體,怎麼可能不因為喜鵲——也就是血嬰——而悸動。


    再加上他先前施行攝魂術之際,他的內息又陰錯陽差地進入她體內,成了一種互流,難怪她能夢他之所夢啊。或者,他與她之間,也能如同他與他娘一樣,以“靈”交流吧。


    “師父啊,我可以把我的血氣給夏侯昌了嗎?救人如救火啊。”喜鵲見他沉默不語,于是小聲地問道。


    “你是在替你自己找死!你的血很多嗎?他那麼高大,會需要你身上所有的血。”他板起臉瞪著她。


    “師父,我死了以後,會很想念你罵我的樣子。”喜鵲扯著他的衣袖,眼淚突然啪啦啪地就掉了下來,然後一個勁兒地繼續往他懷里鑽去。


    “我沒叫你去死。”獨孤蘭君推開喜鵲在一臂之外,覺得心煩意亂極了。


    “不是你死,就是我死,不然就是夏侯昌死。夏侯昌死了,東方姊姊會難過至死。你死了,不能回去故鄉巫咸國。我爹娘都走了,我就算死了,也無所謂的。你們會為我傷心一陣子,那也值得了啊!”


    喜鵲大喊出聲,一路痛哭著跑回了東方荷的身邊,拉著她的手說道︰“東方姊姊,你讓我救他吧。”


    “我不能用你的命來換夏侯昌的命。”東方荷握著她的手,紅著眼眶啞聲說道。


    喜鵲一躍而入她的懷里,緊緊地抱住了她。“東方姊姊,我這輩子一直希望自己真的是只吉祥的鳥,你就成全我這個心願吧。”


    獨孤蘭君走到了她們身邊,微乎其微地擰了下眉,將喜鵲拉回身側。


    “給我坐下,我教你運息之法。”獨孤蘭君說。


    “干麼要教我運息之法?我不都要死了。”她眼眶紅、鼻子紅,滿臉的紅。“我這輩子只收你這麼一個徒弟,難道要我看你笨死嗎?腦袋給我放聰明一點,事情要先想,而不是先答應。”獨孤蘭君用力敲了下喜鵲的腦袋。


    “喔。”喜鵲一臉呆樣地仰頭看著師父。


    “你打算怎麼做?”東方荷嗅到一線生機,目光急切地看向獨孤蘭君。


    獨孤蘭君取出手絹,塞到喜鵲手里要她把眼淚擦干,而後才說道︰“她的血能治他的毒,但要連喝上十天,才能把血祛盡。但以她現在的模樣及夏侯昌的傷勢,最多供血三天,她就會死去。我先將我內息注入她體內,讓她內息的再生力量變強,她才能幫得上忙。”


    “听起來好像很厲害喔。”喜鵲一想到不用死,眉眼全都笑眯了起來。


    “你們兩個這種體質,若讓人知道了,十條命也不夠別人搶。”听得目瞪口呆的上官瑾說道。


    “你們的救命之恩,我無以為報!”東方荷雙膝落地,對著他們又是一磕頭。


    “東方姊姊,你別這樣啊。若不是你和梅公子救了我,我現在早不知死在哪里了。”喜鵲也連忙跪地回磕了一個頭。


    獨孤蘭君用腳踢了下喜鵲,冷冷地說道︰“起來,我現在傳內息給你。你們全都先避開,一個時辰後再回來。”


    “我保證不吵,我要留在這里……”上官瑾看著獨孤蘭君,不住地揚唇笑著。


    獨孤蘭君揚眸正欲瞪人,喜鵲卻已經起身,雙手叉腰地站到上官大夫面前。


    “我師父叫你走開!”


    “狗仗人勢。”上官瑾冷哼一聲,仍然沒有半分走人的打算。


    喜鵲氣得脹紅了臉,指著他鼻子大叫︰“我不是狗!”


    “再讓我听到他說一句話,你們就把夏侯昌抬回去。”獨孤蘭君拉住喜鵲的手腕,逕自走到一區由百年大樹圍成的樹群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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