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平上的戀人  第2章(2)
作者:攸齊
    “被告是被害人的親生父親。”他看一眼她震愕的表情,接著說︰“母親是中度智障,弟弟是輕度智障,小女生才國三,家中經濟全靠父親,她听見爸爸被判九年,擔心日後生活,留了遺,以燒炭方式把媽媽和弟弟一起帶走了。”


    他也是從一個學弟那里听來的。小女生小六開始遭父親猥褻,國三才知道那是錯誤的行為,常在周記里透露想死的念頭,導師及輔導老師了解後,報警處理。


    校方低調,事情還是在班級傳了開來,小女生一方面面對同學異樣目光,一面面對檢方傳喚訊問,不停反覆回憶那些不堪畫面,備受折磨。


    遺中寫到,父親恐嚇她,他要進了牢,家中少了經濟來源,她連都沒得讀。她要求撤告,但性侵是非告訴乃論,依法得強制執行。看不見未來的人生,小女生最後選擇帶著媽媽和弟弟一起離開。


    蘇隊長稍帶過事件,感嘆開口︰“那個女生幾次對周檢表示不提告,但都被拒絕,此後對周檢滿心怨恨,周檢當時也不懂他那麼盡心盡力為她討公道、為她懲罰那個喪心病狂的父親,為什麼還要被她埋怨?一直到那一家三口燒炭死亡的事情發生,他才找到答案——他沒有考慮到訴訟過程中被害人面對的痛苦。”


    所以,面對她對劉檢的不滿表達他才無動于衷,因為秀美姐不幫自己爭取權益的同時,也許有什麼考量是她這個非當事人無法明白的?


    “他很優秀啦,我跟你說真的。只是那件事情被新聞報導出來後,一堆網友留言罵他酷吏無情、冷血沒同情心,甚至說他只想成為司法英雄,那難免影響他的工作態度,所以你現在看他,才會覺得他安逸。”


    酷吏無情……


    “啊,難怪……”忽然明白為何幾次與他對話,他說話老帶有一種嘲弄的意味,原來是自嘲。


    “什麼?”


    “沒有。他之前說過,看事情不能單看一面,本來覺得他說的那些我都懂,現在才知道,他說的另一面不是我想的那種。”法條是冷的,司法官習慣站在法律角度判斷是非,忘了以人性角度去思考被害人。


    “這就是想像和現實的不同,大家都要有些經歷才會成長啦。我剛——”


    “對……嗯,我也不確定。”周師頤從辦公室走出,靠在走廊圍牆上,握著手機,另一手插在褲袋,低眼說話的他,唇邊隱約有溫柔笑意。“對啊,這星期值班,我也沒辦法,不過我盡量,有時間就回去,好不好?”


    章孟藜听見他很輕柔的聲音。是什麼人能令他這樣溫柔?女朋友?


    “好,我掛了。”結束通話,周師頤眼角滲笑,回身時腳步忽頓。


    “蘇隊長什麼時候來的?”不經意覷見樓梯口人影,他問。


    “剛到。”蘇隊長走過來,身旁跟著章孟藜。


    周師頤納悶地看著下屬。“你怎麼會跟蘇隊長一起?”


    “因為我去買晚餐,遇到蘇隊長,就一起上來了。”她晃晃手中袋子。


    “還沒打算下班?”小菜鳥社會歷練雖不多,尚天真,但甚熱心,辦事效率亦好,交代給她的工作皆能迅速完成,沒道理這時間還不走。


    “本來打算晚餐帶回來給秀美姐後就要走了,不過,我想留下來听你和蘇隊長的案情討論。”


    他未有回應,只拍了下蘇隊長肩頭,兩人步入辦公室。這是要讓她听?還是不讓她听?她想了想,快步回辦公室,把晚餐遞給林秀美後,拿了筆記本離開。


    “涼亭這張長椅上有采到一些指紋,不過椅子很多人坐過,也不是每一枚指紋都完整,比對後目前能證實的是死者確實在這椅子上待過,其余指紋無法完全比對出資料。”辦公室的長椅上,蘇隊長指著桌面上攤開的資料,對周師頤報告進度。


    周師頤未開口,只是想,僅有役男與帶有前科紀錄的民眾才有指紋建檔,那些建檔資料中未必有凶嫌,從這追人,並不易。


    他拿起桌面資料,一樣一樣看著。解剖李偉生的大體時,法醫提及原先判定的大量失血就是主要死因,但還需等胃里的藥物做進一步檢驗分析。另方面,從死者驚恐表情推測,應是在無預警下被凶嫌攻擊。


    盯著命案現場的照片,周師頤開口︰“李偉生雙手被領帶捆綁,又出現這種驚懼表情,表示他在被綁當時,並不曉得凶手接下來將對他做的事,以致他被攻擊時才有這麼震驚與惶恐的神情。”


    “SM!”至此,章孟藜終于找到時機說話。


    周師頤看著不知何時坐到身邊來的下屬。“你認為是SM?”


    “我猜的。我听說有些人的性癖好很奇妙,皮鞭、手銬什麼的,李偉生有沒有可能有這種特殊癖好?”她表情認真地看著周師頤。“他可能喜歡刺激一點的關系,他們約在那里做,所以當他們在做那件事時,他才讓對方將他雙手綁起來,至于用領帶綁的原因,我猜是手邊沒手銬等這些道具。然後做完後,為了某件事起口角,李偉生的情人失手錯殺了他。”


    在場兩位男士驚疑地望著她,她被看得不自在,才憶起自己方才都說了什麼。她尷尬笑兩聲,說︰“我只是猜的,我沒有經驗。”


    不能排除SM這條線索,周師頤只是意外她的說詞,連皮鞭都出來了,小菜鳥對這種事難道有研究?他輕咳一聲,道︰“你有沒有經驗跟案情無關。”


    她脹紅了臉。“我只是、只是怕你們誤會……”


    他示意她看資料。“李偉生有近一百八的身高,九十二的體重,以這種體格來說,凶手很有可能是男性;他肛門被侵入,胸部和也被割走,臉上又有體液,這些線索指向同性情殺是合理。但是,由李偉生親友的筆錄來看,他並非同志,且他貪杯貪色,出入場合皆有小姐作陪,怎麼看都不會是同志。”初見尸體時,他的確懷疑過同志情殺,但接下來的證據推翻他原先所想,他開始朝著凶手故布疑陣方向去推想。


    “不是同志……”她看著里頭一張張的照片和監識報告,忽瞠眸,問︰“但是驗出精/液是李偉生的,那表示李偉生真的在那里有過性行為,而且……”忽頓,她瞪著報告問︰“精/液是兩個人的?那另一個就是凶手留的?”


    “無法確定是不是凶手的,但能肯定是凶手留下的。你說,哪個凶手會笨到留自己的體液在現場?所以我想,體液只是凶手刻意安排。”周師頤指著那


    張李偉生雙手被拉至頭頂,仰臉躺在地上的照片,說︰“好,就算像你說的那樣,他可能和同志情人在那里翻雲覆雨後起了爭執被誤殺,那麼,凶手在失手殺人情況下,會緊張、會擔心他因為與死者的關系而被警方查出身分吧?他怎麼可能還留下李偉生的資料讓我們去查?”


    “這案子很奇怪。”蘇隊長搓搓下巴。“女性的身材比例不大可能對李偉生下那樣的毒手,李偉生的表情又告訴我們,他是在有意識下被殺害。若是一個女人要殺害他,到底是以何種方式讓李偉生躺在地上讓她殺?如果色誘,男的是自己乖乖躺下,怎麼會有另一個人的精/液?不會有人捐精讓人犯案吧?但要說凶手是男性,李偉生又非同志,身上怎麼會有別人的精/液?”


    “什麼情況下,一個男人會對另一個男人有生理反應?”周師頤似是自問,又像在詢問兩人意見。


    “一起看片子或是A?”蘇隊長也不知是玩笑話還是認真,說完就笑。


    “以前念時,和班上幾個同學一起看A漫,哪個沒反應?拿開,褲檔里大家都一樣翹,硬梆梆的。”


    周師頤畢竟是男人,也能想像那畫面,低著臉兀自笑著,目光一瞟,小菜鳥滿臉通紅地瞪著手中資料。他想了想,問︰“你確定要繼續跟我們討論下去?”


    章孟藜沒說話,佯裝鎮定。她沒料到原來他們也和一般男人一樣會開這樣的玩笑;但他們卸下工作職責,也就是一般人啊。


    “小偵探,我在跟你說話。”她未回應,他長指在她手中資料上敲兩下。


    “什麼?”


    “我說,你要繼續待在這里听我們討論案情?”


    她想一下,點頭。“當然。”日後隨著接觸案件的增多,討論這種事的情況也會愈多,況且性侵案層出不窮,總不可能每遇上類似的案件,她就回避一次。


    周師頤點頭,將一旁紙筆挪至面前,快速寫下李偉生三字,並畫了幾個箭號。“李偉生手機通聯紀錄無特別聯絡人,案發前聯絡過的友人,以及那晚一道吃消夜的朋友均有不在場證明或無犯罪動機被暫時排除;他作息與往常無異,所以命案那晚他究竟與誰約了在登山步道那里見面?或者說,他帶了誰去那里?”畫著自己隨手寫出的關鍵字。


    章孟藜發現他喜歡邊說邊隨意寫上關鍵字,寫上後又會特別圈出或是橫線刪去,有點像在做數學解題。


    他翻翻資料,問蘇隊長︰“你確定登山步道那沒有監視器?”


    “命案現場敖近確定沒有,調了沿途路口監視畫面,發現李偉生的車子確實開往登山步道,也拍到數小時後他的車子離開的畫面,不過拍得並不清楚,只能從車型和車牌確定是他的車;車里除了他,還坐了誰,目前無法得知;而且之後的畫面里再找不到他的車,監視器可能有死角。”


    “所以凶手是開著他的車下山的。”章孟藜百分百確定這個推測成立。


    廢話啊。周師頤抬眼皮,懶懶看她一眼,隨即靠上椅背,闈眼靜思,交抱胸前的雙手,一根手指敲著自己的臂膀。


    真糟糕,好像沒有一條線索可以深入追查,偏每條線索都不能放棄。


    當晚,與李偉生在一起的究竟是什麼人?通聯紀錄沒有異樣,莫非凶嫌與李偉生根本不認識,只是臨時起意?但殺人不是捏死螞蟻,總有個原因。


    他倏然展眸,翻著資料。電腦通聯紀錄也未發現疑似與命案相關的訊息……


    目前所有線索均未能提供較明顯的偵辦方向,似乎只能等待法醫組那邊的胃部藥物監定報告,或許能以藥追人。


    “噫,孟藜,你還在忙啊?”林秀美站在門口,她背著包,一副下班姿態,與兩位男士點頭招呼後,又道︰“還有剩一些咸酥雞跟鹵味,我放在你桌上了。”


    “好,謝謝。”章孟藜頭未抬,不知寫著什麼,筆記本上密密麻麻。


    周師頤瞧瞧她,看了眼時間,交代蘇隊長︰“觀察一下李偉生的家人,還有那一晚與李偉生吃消夜的朋友,另外,查一下他的金錢往來。”闔上資料。


    見蘇隊長離開,章孟藜也不好意思多留,拎著本子回紀錄科。


    辦公室已無人,她收拾好桌面,拿了外套和包包離開,經過檢察官辦公室,她又下意識往內瞄,正好覷見她的老板站在桌前,慢條斯理地穿上背心,桌面台燈已熄,大概也要下班了。


    他似乎很怕冷,昨天在他辦公桌上還看見小白兔暖暖包,而且是一盒,三十入的,不是一小包……忽然覺得好笑,下一秒真“噗”一聲笑了出來。


    “你有事嗎?一個人在門口傻笑什麼?”听見聲音,周師頤回身,他扣著背心鈕扣,真斯文有型。


    “沒有啦,想到好笑的事而已。”她收笑,問︰“周檢要下班了?”


    “嗯。”拿了外套穿上,整理著衣領。“要我送你?”


    “沒有,怎麼好意思麻煩你。我搭公車,不用人送。”


    “不麻煩,我只是隨便說說而已。”周師頤提著公事包走出,經過她身前,睞了她一眼。


    “……周檢真幽默。”她干笑兩聲,跟在後頭。


    “客氣了。”


    她在他身後扮鬼臉。


    走出大樓,才發現外頭下著雨,不算大,但淋久了仍會一身濕,何況冬季的雨打在身上像被潑了一桶冰。章孟藜想,等雨停再走到站牌等車吧。


    從公事包里拿出傘,周師頤撐傘走入雨中,未听聞身後腳步聲,他停步。


    “你不是要搭車?”他回首,見她杵在大門前,揚聲問。


    “我等雨停。”話說完,只見他走來,上階,站到她面前。


    “就算不看氣象預報,也要知道東部多雨,雨具要隨身攜帶。”他垂眸看她,說︰“走,我送你去等車。”


    章孟藜歪頭看他好一會,才認真地問︰“隨便說說?”


    他無奈的眼神。“我都走回來了,你說呢?”見她仍遲疑,促聲︰“不要浪費我的時間,快走。”轉身下階,她還未跟上,他回首瞪人。


    她笑了,走進傘下,不忘調侃︰“不好意思,這次真的要麻煩你了。”


    周師頤靜了幾秒,鼻子輕輕發出一聲“嗯”,他道︰“有自知之明是對的。”


    “……”這人實在是……她抿唇,在心里無聲笑,跟著他的步伐,與他走至站牌下,雨還在下。


    東部不僅多雨,氣溫也低,濕冷的冬夜,體感溫度要比氣溫更低,周師頤呵口熱氣,調整肩上公事包背帶,接著將手滑入褲袋……X,真他媽的冷。


    察覺他幾乎咬牙的表情,她問︰“周檢好像很怕冷?”


    他不說話,難看的臉色說明一切。


    章孟藜覷他一眼,想了想,問︰“還是你先回去吧,我用包包遮一下就好。”


    他目視前方,道︰“不要浪費時間說廢話。”


    她吐了下舌尖,不試圖與他交談了。


    上車時,她尋了空位,剛坐下,就見窗外那傘面下的男人目光透過車窗而來,她朝他揮揮手,他只是不帶表情,轉身就走。


    車子啟動,她看著車窗外漸遠的車身,忽然笑了出來。她想,除了偶爾有些嘴賤以外,其實她的老板是個心軟的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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