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為相思怕上樓  第2章(1)
作者:葉芊芊
    窗外車水馬龍的聒噪聲漸趨平靜後,汪思涵已是全身酸痛。綬緩地吐了口氣,伸直脊椎骨,余力耕沒敲門率性推門而人,當場逮到她偷懶伸腰。不過她完工了,不懼他的冷嘲熱諷她依然我行我素地槌肩捏脖,毫不矯情。


    余力耕打心眼就欣賞她的自然,全然不同于他過去的、現在的女友,她們是群刻板的標點符號,而她是個跳躍的音符,動靜皆有真實的趣味。


    “走吧,吃消夜去。”


    “不行,你答應過我要做專訪。”


    “我沒說不,不過我的肚子餓扁了,你應該可以邊吃邊問。”他睨著她。


    “可是,我沒帶錄音機。”她吐舌。


    “這樣你也能當上主編?”他懷疑粗心能勝任編輯的工作,她太年輕了。年輕到令他不禁懷疑她的頭餃如何得來?


    汪思涵臉紅到了耳根,羞得說不出話。她很難得如此胡涂,可是它發生了,不巧地發生在她最不想出錯的節骨眼,也是她第二次在這好看得不得了的男人面前出糗,令她百口莫辯。


    “不要緊,我這兒有,借你用。”他看出她的赧澀。


    “謝謝。”她禮貌性答謝。


    “听你如此客氣的口吻,還真有些不習慣。”他邊挪揄邊往汪思涵身旁的木椅坐下,還沒來得及問︰“圖拼好了沒?”啪一聲,汪思涵的眼鏡鏡片從椅縫中,摔落在大理石面上裂成輻射狀。


    “糟糕!”他拾起地上慘不忍睹的眼鏡。


    “沒關系,舊的不去,新的不來,它早該壽終正寢了。”她一點也不心疼,反而有點高興,終于有借口換掉丑化她七、八年的眼鏡,但是心里質疑自己為何突然愛美?女為悅己者容,她又沒有對象,為何會想到裝扮?


    汪思涵歸咎于賀爾蒙失調,三十一歲女人的反常。


    “我賠你一副新的。”他看了眼眼鏡盒上印有“寶島眼鏡”,心中有了決定,去寶島查她的檔案,送一副隱形眼鏡好讓她美麗的雙眸得以重見天日。


    “不用,我希望能換別終補償。”她靈機一動,想到了個好點子,關于拍照。


    “說啊,你要些什麼我都答應。”女人的禮物,他買多了,不外珠寶、鑽石之類的奢侈品。


    “吃過飯再說,免得消化不良。”她神神秘秘地微笑。


    “我好象中計了。”在他眼中是件小事,不花錢的事才教他煩惱。


    “放心,我不會害你的。”她投給他一個安心的笑顏,手迅速地伸到腦後綰發髻。


    “別綰上去,我可沒興趣帶姊姊出常”他警告。


    “被頭散發會被當成瘋子。”她習慣了有條不紊,一板一眼。


    “我寧願跟瘋子吃飯,也不跟老姊。”這個女人的魅力,就在于面具下的野性,她的亂當然不是真正的亂,而是野性美,是性感,他了然于心。


    汪思涵吁了口氣,沒轍。


    他們到了一家廿四小時營業的西餐廳,兩人都餓壞了,直到喝咖啡時才有了喘氣的空檔,繼續公事。


    準備好錄音機,汪思涵立刻陷人工作的情緒里,她把秀發全偏到一邊,側著頭問︰“談談你的家庭。”


    “我家人口很簡單,父親開過紡織廠,目前退休,和一向是家庭主婦的母親到歐洲旅游去了,因為那兒有一個落地生根兼開花結果的弟弟、兩個金發藍眼佷子。還有個管家婆妹妹,幸好出嫁了,妹夫是畫壇新人張開杰。”余力耕意外地發現她有個挺直的鼻梁,鼻尖有點下勾,沒鷹勾鼻那麼突兀,較像希臘鼻似的弧形,鼻旁仔細一看,有些許黃褐色的小雀斑點綴,和她一板正經的臉,形成丁強烈的反效果,是群小頑童。


    他在她的臉上尋寶,發掘矛盾。


    “太好了,不知余先生是否能幫我引薦認識張先生,請他也做個專輯?”汪思涵喜出望外。


    他呆了好一會才回過神說︰“介紹沒問題,請得動請不動他是你們的事。”因為他又有了新發現,她的眉是細又黑的柳葉,唇卻是圓又飽的櫻桃,融合現代感和古典美,矛盾但不沖突。


    “現在談談你的成長經過。”工作時,她心無旁騖,所以沒注意他研究的目光。


    “我有日記本,你想看嗎?”


    “簡單從大學畢業說起。”她以專業的口吻堵住他的玩笑。


    “早說嘛!我還以為要從穿開檔褲時代談起,一天一夜都說不完。”他促狹的笑,驀地從口袋里丟出一包煙。“我抽煙,介不介意?”


    “煙別對著我噴就好了。”


    他聳了聳肩,突然把煙收回口袋里。


    “為什麼不抽?”她少心翼翼地問,生怕開罪他。


    “要我講話不對著你的眼楮,我說話會沒精神。”他湊近她的臉。


    “你都這樣勾引女人?”她本能地退後。


    “你被我勾引了嗎?”他玩世不恭的表情,引起她杏眼大瞪,這下他又掘到寶了。她總是滄叛鄱運?禱埃??詞鞘芙?友塾跋歟?媸檔那榭鍪牽??興?┌愕拿黜??不渡縴?難劬Γ?哪諦÷姑易病?


    “回到主題,你大學畢業後的奮斗史。”她一本正經。


    “其實沒什麼大不了的,我只不過運氣好,在史丹福讀企管碩士時,交了幾個志同道合的好朋友,集資專門收購體質不好的企業股票,然後取得多數股份及經營權,重新改造。蒙老天爺垂愛,我們的事業一帆風順,大家都賺了一筆,而兩年前因家父生病,所以我結束了美國的事業,回國另起爐灶。”


    “據說你的投資顧問公司在短短兩年間,為你賺進上億元的紅利,是嗎?”


    “那你還不快拿嫁妝本來滾錢?”他哈哈大笑。


    “你這是承認了?”


    “如果真有道麼好,我何必加班到晚上十點才吃飯,早躺在蔚藍海岸曬太陽了。因為我不是賺錢機器,也沒工作狂,相反地我是個注重生活品味的男人,懂得適時放松自己。”他大嘆心事無人知。


    “根據坊間女性雜志調查顯示,你高居適婚年齡女性心目中白馬王子榜首,可否說說心里的感受?”


    “這個調查有包括你嗎?”他反問。


    “我?很抱歉,我是單身貴族的實踐者。”她斬釘截鐵。


    “那我豈不是要失望了……”他訕訕然。


    “請回答我剛才的問題。”她俐落地打斷他的廢話。


    “我想感謝我的錢,使我聲名大噪。”


    “你污蔑女性。”她討厭眼前這只沙文豬。


    “現代的女人把愛情和面包分得很清楚,不是嗎?”他偏執。


    “據說你和李氏財團的掌上明珠李媚虹,于上個月在麗晶訂婚?這是真的?”現代的男人不也一樣娶個有錢的小姐,減少三十年奮斗?汪思涵心里不屑。


    “如果是真的,我可真對不起投我票的廣大女同胞。”他打哈哈。


    “你這是否認?”她听不出真假,繼續追間。


    “簡單的說,我不會為一棵樹,放棄整座森林。”他不諱言公開愛情觀。


    “如此說來,你很博愛。”她咬著牙說。


    “我的愛的確深廣,只是不知汪主編有沒有興趣一試?”他深邃的雙眸,柔情繾綣地射進她黑黝的瞳中。


    “收回你的魅力,我對它不來電。”她故作鎮靜狀。


    “難道單身女郎對愛沒有需求?”他感到氣結,調情高手竟會陰溝里翻船,不過女人愈像座冰山,他征服的心愈堅定,他對她充滿了興趣。


    “我的愛全給了儷佳人。”事實上,她的心逐漸出現了空位。


    “听你的口氣,好象是曾經被愛情傷得體無完膚。”他天馬行空瞎猜。


    “你猜錯了。”她落人圈套。


    “這麼說是未曾有過真正的戀愛?”他精神為之一振,嘴角一邊竟深陷出個酒渦。“我突然覺得血液流竄加速,又熱又暖,不知這代表什麼?”


    “你生病了,快去掛急診。”她不信公子的一?憂椋?鞘瞧燮?拗??女的謊言,她汪思涵是個成熟的女人,不上當。可是奉承的話,听到心里照樣會酥麻。


    “我剛做過全身健康檢查,壯得像頭牛。”


    “查不出病因的病,死得更快。”她罵人不帶髒字。


    “停、停、停,你罵起人來了,太沒風度。”他為之氣結。


    汪思涵鼓著腮幫子,臉上又是歉疚,又是慧黠,最後她伸出手心,求饒的說︰“我給你打,懲罰我說錯話。”


    余力耕愣了一下,眼前裝腔作勢的女強人,私底下卻是個可愛的小女人,他接過她的手蓋上,鼻酸的說︰“離我遠一點。”他是個人生只有床戲、沒有愛情戲的男人,太好的女人他不敢踫。


    “我會的。”她了解。


    她感到眼中的淚水蠢蠢欲動,無由的悲傷。


    不對,她該感謝他的高抬貴手,為何惆悵滿懷?


    不要,她再也不要見到余力耕,他可能是攪亂她三十一年來平靜生活的男人。


    ☆☆☆☆☆☆☆


    一大清早,綠紗外飛來幾只早起的雲雀,嘰嘰喳喳喚醒淺睡的汪思涵。整夜輾轉反側未成眠,直到天蒙亮時她好不容易合上限,不知情的雲雀卻好事地充當鬧鐘,執意叫開她沉重的眼皮。


    她當自己是心懸昨晚的文稿,而非昨晚的人,才迫不得已起了個早。


    其實起得早好處還真多,空氣清淨,路上又不塞車,華江橋下練拳舞劍的人們,都是她平常看不到、感覺不到的輕松。此時她的靈感如泉涌般,想到儷佳人下期主題,介紹些有益身心的早晨活動,為台北人引薦放松神經的另一種生活態度。


    斑昂的情緒未能維持三分鐘,她陷人了低潮,想起忘了要余力耕拍照的事。腦中一出現余力耕三個字,手心無端地出了水,暖暖的。這樣怪異的現象,著實令汪思涵迷糊了,會是疲倦造成的異常?


    她抵死不認是余力耕的魅力所至,一個渾身上下散發說不清男人味的余力耕。


    一進辦公室,她寫了十數張字絛,交代每個人應辦的事項,也告知辛人杰她的去處,然後將自己反鎖在會議室埋頭苦干。


    按照她過去的作風,通常文字稿是交托給手下編輯撰寫,但這一次例外,汪思涵擔心他們寫得不傳神,繼而激怒余力耕萌生侮意,所以她不假他人之手,決定自己主筆,畢竟她與余力耕有兩面之緣,有十足把握做他故事的代言人。


    直到中午午休前一刻,汪思涵如釋重負地寫完了,饑餓的五髒廟咕嚕作響,聲聲責怪她的怠忽,偏偏她遍尋不到固定飯友--蔣天雪,正在納悶之余,她看見總經理室走出兩個男人--辛人杰和田子照。


    田子照的確是不同于五年前的田子照,一身洗得泛白的牛仔裝,眼眸里蘊藏著濃得化不開的憂郁,是他獨樹一格的魅力,教女人難以抗拒的頹廢魅力。但她看不見他嘴邊常掛著的友善笑容,一時間,她看到的是冷酷,他的心在五年的飄泊里,已如辛人杰說的無情嗎?


    從田子照的身上,汪思涵感覺到不寒而栗。


    他比預定報到的時間早來了兩天,難怪辦公室里見不著蔣天雪的人影,汪思涵已經知道了她的去向,躲在頂樓擦干淚痕。


    蔣天雲的心依然忘不了田子照,愛和恨。


    “大美人好久不見,還那麼年輕美麗。”田子照嘻皮笑臉的阿諛,他的表面裝得愈不在乎,目光愈是無神。


    汪思涵皺著鼻,冷淡的說︰“你早上用蜂蜜刷牙的壞習慣也沒變,不擔心蛀爛牙齒?”她向來厭惡甜言蜜語,可是她不了解他這一套為何吃定了蔣天雪?說她五年來都沒長魚尾紋,這種破綻百出的奉承話,她打心底就作惡,換作是蔣天雪恐怕高興得三個夜晚失眠。


    情人眼里不但出潘安,耳朵听到的,全是天籟之音。


    “你瞧,玫瑰多刺,一點都沒錯。”他轉向辛人杰挖苦她。


    “沒刺的玫瑰,買的人多,謝得也快。”她不甘示弱。


    “喂!你們倆老毛病又犯了,五年沒見,一見就斗嘴,太傷和氣了吧!”過去是蔣天雪當和事佬,現在辛人杰義不容辭接下棒子,喊出免戰牌。


    “說得也是,一起吃飯去。”田子照一手隨便地搭在汪思涵的肩上。


    汪思涵僵硬著身子,冷峻的說︰“你的手放錯地方了。”


    “看樣子,貞節牌坊五年來還是屹立不遙”他湊近她耳畔低語。


    “關你屁事。”她沉不住氣低吼。


    “三十一歲的處女,可以列人國寶級稀有動物,關心稀有動物是好國民應做的。”他總是有辦法激怒汪思涵,和昔日一樣。


    “田子照,你欠揍。”她羞紅了臉,右腳的高跟鞋鞋跟,不偏不倚踩在他的左腳上,不輕的一腳。


    “唉喲,好痛啊!”田子照眉頭糾結一臉痛苦。


    “你們兩位行行好別在這兒演全武行。”辛人杰板著臉,不想辦公廳變成武綰。


    “辛先生,一線有您的電話。”總機端了碗泡面,走過來傳話。


    “好,我在這接。”辛人杰握著話筒,臉色猝變。“子照,你和思涵好好敘舊,我進去接個電話,等我一會兒。”


    看到辛人杰的臉色,汪思涵不用問就知是醫院打來的,听說李蕙蘭被送進療養院,接受長期治療。


    “小姐,算我錯,請你吃飯賠罪好嗎?”田子照拿出好男不與女斗的氣度。


    “我和天雪約好了。”她沒好氣的拒絕。


    “叫她一起來。”他大方的邀請,好一個船過水無痕。


    “你無所謂,人家還不見得會賞你面印!笨此?煌床謊韉難?櫻?羲己??端火冒三丈,氣蔣天雪痴情愛錯了人。


    “拜托!都是過去的事了,提它做啥!”他吁了口氣,把往事吁到腦後。


    “什麼叫過去?在天雪的心里,五年還稱不上是過去,更何況從今天起又將延續到未來,沒有止境。”汪思涵忿忿不平替天雪叫屈。


    情字,惹人華絲染白霜。


    “我發現從以前到現在,你對我一直很有意見。”他們一個是水,一個是火,水火不容。


    “誰教你總是傷害天雪。”她說的是實話。


    田子照嘴角微微上揚,半晌不出聲。


    “怎樣?承認了?”


    “承認什麼?你們達成協議了嗎?”辛人杰泰然自若地站在兩人身後,冷不防地冒出話來。


    “承認我的花名簿里容不下她。”田子照泄氣的說。


    “是我容不下你。”她訂正。


    “這是舊聞了,五年前我旗下的女孩子和你畫清界線的,只有汪思涵一個。”這就是辛人杰欣賞她的地方,眾人皆醉,她獨醒。


    汪思涵無時無刻都有顆清晰的頭腦。


    “五年後,男人味十足的我還是沒能征服她。”他頹喪著臉。


    “男人味是沒有,汗臭味倒是頂刺鼻的。”汪思涵刁橫的說。如果言語能置人于死地,她早將田子照大卸八塊了。


    “她上輩子八成是只刺蝟,踫不得!”他挖苦道。


    “你上輩子大概是禿驢,沾不到女人香,這輩子來討債。”她以牙還牙。


    “大姊,小弟這廂給你賠不是,望你嘴下留情。”田子照打落門牙和血吞。


    “對了,這份是余力耕專訪的手稿,你先過目,我下午要拿給他看。”對他的道歉她送了一個鐵板轉向辛人杰談公事。


    田子照不在意汪思涵的釘子,他已滿身千瘡百孔,再多釘一個洞,也不過是痛一陣而己,很短,很輕微,不足以在乎。


    “你親筆寫的,我放心。”


    “走吧!咱們兩個哥兒們吃飯去。”田子照捺不住骯鳴。


    “恩涵你不來?”辛人杰期盼的眼神盯著汪思涵。


    汪恩涵淺笑,“我想天雪不會想去的。”


    辛人杰理解地點點頭。


    田子照眉頭一挑,轉身前拋下這麼一句︰“你是她肚子里的蛔蟲。”氣得汪思涵直跺腳。


    浪蕩子!


    愛上田子照這個浪蕩子,只能說是活得不耐煩,自討苦吃。


    他太沒型了,人沒型、品味沒型、穿著沒型、個性沒型,愛情也沒型。


    卻是標準的“四海一家”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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