簪花待君顧 第5章(2)
是夜,月波凝滴,冰絲露冷。
鳳鯪客棧,樞念公子的客房。
南面的窗戶被無聲地推開了一道小縫,迎進料峭的晚風,一室的柔靡燻香被吹散些許,隔著珠簾隱約可見床上有人側身而寐。
唇角勾起滿意的笑容,彌夏轉而光明正大地推門進屋。他今晚是來尋證據的,都說吹簫玉人以一支半長的玉簫為武器,一曲《二十四橋明月夜》可謂登峰造極,且簫管內刻著苗疆巫文。若真尋著了那支玉簫,便能確認對方的真實身份。
思及此,彌夏伸手就要去探對方的衣襟,卻不料——“嗡!”
空氣受震發出細微的聲響,彌夏手指一僵後飛快地扯住簾子下懸著的那根銀線,同時左手搶著接住從帳鉤上落下的一串銀鈴,總算沒有驚醒夢中人。
好險!
然而還未等彌夏松口氣,銀線那端系著的青瓷花瓶竟也湊熱鬧似的晃動起來,就要從矮腳方凳上摔下!
彌夏心里一驚,卻已來不及阻止——
“唉。”伴著輕微的嘆息聲,已經有人幫他接住了那只花瓶,“閣下竟不會武?”本該安穩躺在床上的人不知何時閃身至他背後,輕輕將花瓶放回矮凳上。
樞念抬眼望著他,依舊笑得不露聲色,只是心里不免有些驚訝。他當真是瀲水城的人?怎麼竟連半點武功都不使得?
彌夏的臉色變了變。心想自己若是會武,又豈會甘心拿這鳳鯪客棧當庇護,步步小心謹慎如履薄冰?原本是想趁夜偷襲,怎料最後卻是被他“請君入甕”,真是好一招將計就計!
但失態只是片刻,彌夏馬上一笑,“但若論苗疆巫術,樞念公子未必能勝得過我。”
他這番回答便顯得狡猾了,既是承認了自己的冒犯,又在言外將他視為同門,無形中拉近了二人的距離。
“這苗疆巫術,當真難學。”樞念佯裝嘆息道,攬了衣擺走到圓桌前坐下,並有閑暇為自己倒了杯茶,“哦對了,不知閣下今夜造訪所為何事?”
彌夏眼眸一轉,笑道︰“都說"同門之誼大于天",料三分也是肺腑之言。縱然不曾謀面,那情分總是在的。我在中原待了這麼久,難得踫見一個懂巫術的,當然歡喜。”他索性順藤模瓜,“卻又怕直接問來唐突了,便想看看樞念公子身上有沒有同為苗疆巫醫的標志。”
說罷拉下自己的衣襟,毫不介意讓樞念看見自己胸前烙上的“巫”字,“這樣的印記,想必樞念公子身上也有一個吧?”
丙然是瀲水城的巫者。樞念斷定了之前的猜測,七姐說過,但凡巫術高明的苗疆巫醫皆會出山尋主,而後被烙上一個"巫"字證明其地位身份,“閣下高估了,我只在苗疆拜師三年,學來的也只是皮毛,故而沒有得到這個印記。只是不知——”他皺眉不解,“憑閣下的巫術,怎會蟄居在此當起了伙計?”
想來套話嗎?彌夏在心底冷冷一笑,余光不經意間落在對方右腕的傷口上,是他今日與西晷交手時留下的傷。他的唇角忽地浮起一抹陰惻的笑容,分明是在醞釀著新的陰謀,“樞念公子認為呢?”
墨瞳微眯,樞念慢條斯理地微笑起來,“我猜,是有重任在身吧。”
“既然如此,樞念公子可願出手相助?”彌夏傾身靠近了他,誘惑道︰“依樞念公子的悟性,只學來這麼點皮毛總是留著遺憾的,樞念公子難道不想學到最上乘的苗疆巫術?”
樞念倒茶的動作微微一頓。
彌夏又笑,暗中用指甲割破掌心,看似不經意地按住樞念倒茶的手,“樞念公子,你可知道苗疆巫術的精髓是什麼?”他眼底的邪氣終于肆無忌憚地彌漫開來,“以、血、喂、毒。”
話音未落,便見樞念凜然一拂袖——
“砰”的一聲,彌夏的身子被渾厚的袖風震飛數尺,順勢撞到床柱上。
他狼狽地嘔出一口血,馬上卻又笑了。那殷紅的唇上還蘸著涔涔的血,這樣一笑更是從未有過的絕艷和張狂,“智者千慮,必有一失。你到底還是栽在了我手上!炳、哈……”
樞念踉蹌後退了幾步,眼里有短暫的不可置信。他從來沒有遇到過這樣的狀況,從來沒有——遇到過這樣激烈到不顧一切的對手,他料定了彌夏不敢輕舉妄動啊!
所以他會在那瞬松了心防。原來彌夏之前的那番話並不是真要拿巫術來誘惑他,而是讓他分神,趁其不備時再給他致命一擊!
眼前忽然一片暈眩,緊接著清醒的意識也逐漸似流雲般渙散。樞念知道自己已中了彌夏的巫術。以血喂毒——便是苗疆黑巫術中最狠的一招,巫醫的血通過傷口流入對方體內,從此受巫醫擺布。
彌夏忍著背上的劇痛站起身,擦去唇角的血跡,“告訴我,樞念公子,”他扶著桌子一步步走近樞念,緊緊凝視著他越發變得空洞的眼,“你到底是不是吹簫玉人?”
“不是。”樞念喃喃應聲。
差點就中了他的計!彌夏慶幸地勾起唇角,“你可知道吹簫玉人是誰?”
“真正的吹簫玉人是……七姐,荀初郡主。”
意料之外的答案卻令彌夏再也忍不住放聲笑起!“那麼,你究竟是誰?”
“我……”是誰?墨湛的瞳仁徹底失去焦點,樞念茫然道︰“我並不是,真正的十七少爺。”
彌夏怔住,“什麼意思?”
正要進一步發問,卻聞屋外一陣輕輕的叩門聲,嬌聲嬌氣,“樞念公子?可睡了沒?”
怎麼是她?!彌夏神色一冷,並迅速命令樞念乖乖躺到床上,自己則躲在了紗帳後面,背光的陰影方巧擋住了他的身形。
半晌,屋內沒有動靜。等在外面的人似是沒有耐心了,隨著小心翼翼的推門聲,迷蒙的月華掩映著一道窈窕的身影輕步而入——又是一位不請自來的“稀客”!
“彌夏真是懂事,知道怎樣討我歡心。”
室內燻香彌漫,一眼望見床上的溫玉睡顏,來人的唇邊綻放出嬌媚的笑花,“上說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飲。而如今美玉無瑕,我亦只求一宿之歡。”
藕色的流蘇蓮帳被放下,接連一陣窸窸窣窣攤開被衾的聲音,蓋住了枕畔的軟語柔情。
藏在暗處的彌夏無聲地笑了,終于放心地退身出去。哼哼,樞念公子,你就等著身敗名裂吧!
翌日,西晷正打著哈欠沒精打采地走出自己的房間,听見外面一陣竊竊私語——
“嘁,我當他是什麼正人君子呢,原來也是抵擋不了美色的風流浪子,跟他爹一個德性!”
“正人君子?他?”有道調侃的聲音介入,透出濃濃的譏諷,“當初他看上那個舞伎的時候我就知道他沒那格調,他要是正人君子會看上那種不干不淨的女人嗎?”
“喲,這不是黃公子嗎?”一道笑嘻嘻的聲音從後面傳來,不用回頭也知道是誰家的姑娘,“啊喲喲我想起來了!上次你還托我幫你和紅葵牽線來著,瞧我這記性,竟把這種事給忘了!”
西晷靠著門扉嬉皮笑臉,但那冰涼的笑意分毫不達眼底。若是清楚她脾氣的人便知道她是真的動怒了,只是沒有表現在臉上而已。
黃公子臉色微變,突然卻冷冷譏笑幾聲,“我知道,是女人都會幫著他說話,誰讓人家長得好看?隨便眨眨眼就把你們哄得心都飄了。”他眼楮一斜,倒像是幸災樂禍地看著西晷,“我看你昨天還跟他拉拉扯扯的,想必也是對他有意思吧?可惜人家的心現在被那女掌櫃收去了。哼,勸你也別自作多情了,這多麼雙眼楮都看著她從人家房里出來呢。折騰一宿,應該不會只是喝茶這麼簡單吧?”
西晷神色微漾,“那女人從他房里出來了?”她根本不在乎那些閑言碎語,因為相信那個男子的為人,她只是擔心——樞念會不會出事?
這樣一想,西晷也顧不得和他們逞口舌之快,急著要往樞念的房間跑。不妨一轉身就听見“呲啦”一聲,門扉上的鉤子勾住了她的衣袖往後一扯,撕出一道長長的口子,一直從肘處延伸至肩膀,露出了半只胳膊的肌膚。
真是關心則亂!
西晷暗罵一聲,不理會身後那些人夸張的嘲笑,扯回自己的衣袖掉頭就走,才邁出幾步便被一只手拉住,“什麼事這麼急?”笑意溫和,正是剛從房間走出的樞念。他的視線不經意間落在她殘破的衣袖上,不禁有些好笑,“果真是情急出亂子。”
不等西晷答話,他已徑自將她拉向自己的房間,“你這樣如何能出去?我幫你縫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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