簪花待君顧 第3章(2)
翌日,天朗氣清。
都說清明時節雨紛紛,是該下的雨——又說那其實是游蕩人間的孤魂野鬼撒的淚珠子。可如今清明已至,淮南城內還是春光惹媚,這日頭暖了卻也曬得人心里多了幾分浮躁。
璃月湖北面,老榆樹的陰涼里,西晷一手拎著食盒,踩著地上的榆錢兒往前跳步,嘴里輕快念著︰“地府陰,眾鬼煞。赤臉閻王是老大,牛頭馬面半當家,黑白無常來勾魂,孟婆捧著……啊呀!”
她突然像被什麼東西嚇到,直愣愣往後大退幾步,方巧撞上了緊跟在她身後的人。
“抱歉抱歉……”西晷趕忙轉身賠笑,見是柳家的小鮑子柳豫彥,玲瓏心思一轉,便作勢要去揉他的額頭,“真是對不住啊,我沒提防著柳公子在後面,有沒有撞疼你啊?”
“滾開!”柳豫彥煩躁地揮開她的手,掩飾自己一路跟蹤的心虛,“你擋了本公子的道!”
“好好好,我阿玖靠邊站,讓柳公子先走。”西晷嬉皮笑臉地做出“您先請”的手勢,並暗暗在他的衣袖上蹭了一把。
柳豫彥裝模作樣正走到一半,忽聞“嗡嗡嗡”的聲音愈來愈響,赫然抬眼,竟是一個蜂窩當頭砸了下來,無數黃蜂循著他衣袖上被涂抹的蜂蜜香味,群群朝他圍攻而去!
“別過來!來人啊——救命啊啊——”
先前囂張跋扈的小鮑子在如今卻在黃蜂堆里又蹦又跳活像個大馬猴。而等他想起了正事回頭去看的時候,哪里還有西晷的身影?
“沒用的東西。”黑暗中有道陰陽怪氣的聲音透出冷冷的譏誚,“還不快去淵王府陵園?”
眼見柳豫彥重新受到巫術的控制,神色空茫地往墓地的方向走去,西晷原本已打算繞道回自己的竹屋,猛然想起——
“今日是清明節,他定回去祭拜他娘了。”西晷撓撓頭大嘆口氣,“我上輩子肯定欠了你!”
說罷索性反客為主,使出絕塵的輕功跟上柳豫彥。
是時,淵王府陵園,心瓷夫人墓前。
丹朱墨點,春愁藹藹。
“花自飄零水自流。一種相思,兩處閑愁……”輕輕念起那個婦人生前最青睞的一首詞,樞念的笑聲有些低啞,卻還來不及隨風消散,卻見他忽然神色一冷,同時寬袖利落一絞,便將身後偷襲來的一根軟鞭似的藤蔓纏住。正要使力時卻陡然听得一聲脆喝——
“樞念!”
藤蔓那端,憑空出現在樞念身後的是位錦衣公子,論模樣雖只算得上是端正,但眉心英氣逼人,倒襯得他神韻奇佳。烏髻盤高束了長長的玉帶,隨意挑出幾縷垂于額前,遮去了些眉眼,乍看便覺得發色極美。
他將韌勁十足的藤蔓提了提,嘖了一聲︰“你可是想弒姐?”
原來這女扮男裝的錦衣公子其實是淵王府的七郡主,荀初。難得見他失神的模樣,便壞心地想過來同他過上兩招。怎料他的反應速度依舊這般敏捷,沒讓她佔到半點便宜。
“七姐。”樞念笑著撤回手上的勁,“我當是哪位高手。”
荀初不以為然地一笑,眸中卻掠過一道鋒芒,“哼,若敢來我陵園撒野,就算是高手也未免膽大包天了吧!”
言畢忽然朝右側不遠處的矮樹叢飛去,五指一扣,便將躲在其中的柳豫彥整個提了起來。
她正要質問,卻聞樞念無可奈何地笑嘆口氣,“唉,我正預備透露些假情報給他呢,七姐卻先將他捉出來了。”
原來他早就察覺到柳豫彥的存在!
荀初臉色微微一惱,“我怎知道你葫蘆里賣的什麼藥?”她看著柳豫彥眼里剎那恢復的澄明,微露困惑的神色,心知自己攪了局,卻也不得不佩服起這個男子不動聲色的智慧。
“城里中巫術的人越來越多了,尋常百姓沒有武功,很容易被巫術控制心志。可惜他們受巫術控制的時間太短,我也無法通過自己的白巫術從他們身上找出那個巫者的藏身之處。”待柳豫彥離開後,荀初不覺苦惱道,“可惜我到現在都沒有找出那兩位朝廷官員,不然還可以從他們身上尋些線索。”
“若非真正緊要關頭,巫者是不會派他們出馬的,畢竟他們功夫不弱。”樞念略有顧慮道,“如今瀲水城幾番調查"吹簫玉人"的真實身份,我雖虛造了幌子,七姐仍需小心為好。”
“幌子?”荀初蹙眉不解。
“他們如今懷疑我是"吹簫玉人"。”樞念微微笑起,視線落在荀初袖口處微露的玉簫上。
江湖上鮮少有人知道,當今朝廷的擎梁柱,亦是瀲水城幾番調查未果的“吹簫玉人”,便是由她荀初郡主女扮男裝來的。
“我的玉佩與七姐的玉簫本用同樣的玉質制成,那位巫者听過你的玉簫聲,自然能通過巫術感受出它的質地。”樞念淡淡垂了眸子,“所以我故意讓西晷當了玉佩,那位巫者果然便尋了來。”
“可那玉佩是心姨送給你的!”荀初氣結,他竟還能這樣的雲淡風輕,“那是你娘的遺物!就算你想引蛇出洞也不該用你這樣的方法!”不同于樞念,這郡主卻是烈性的姑娘,脾氣來了便一發不可收,“樞念——有時候我真覺得你很無情!”
樞念的眸子倏忽一黯。
荀初當即驚覺自己說錯了話,懊惱地把頭別過去,臉色也不好看。
不料下一刻樞念卻是不動聲色地笑起,留下四個字︰“逝者已逝。”
剎那間所有過往的畫面如潮水般涌現,他恍然憶起了懵懂的年少,憶起了那個清妍端麗的婦人牽著他的手走在淮南城里,憶起了身邊垂髫的頑童咿咿呀呀唱出的歌謠︰“天上的明月天下的城,北巷的煙花南巷的燈……”
不知是誰從後面推了他一把,他順勢踉蹌了一下,抬眼看見對方淘氣的鬼臉,好像嘴里還嬉罵了一句什麼話,不等他听清楚,便又笑著跳著跑開了。
但他眨眨眼卻朝身邊的婦人笑了,“看,我並沒有摔倒啊。”
沒有摔倒,沒有丟人現眼地臉面著地讓別人留著笑柄,那就,最好不過了吧……
天上的明月天下的城,北巷的煙花南巷的燈。
四月十五,淮南城的燈節已經臨近。花燈迷眼,明月醉心的也是歲歲年年,只是身邊已沒有了陪著看燈的人。
“供你吃住的那個姑娘,便是上古傾曇的西方蓮座?”半晌,荀初岔開話題,唇角浮出高深莫測的笑意,“根本就沒中毒,還花言巧語騙來一把庇護傘,如今又可以利用她同時引出藍茗畫和那個巫者,簡直是一舉三得。”
如今正躲在矮樹叢後的西晷突然間听不見自己心跳的聲音。
有些冷汗從手心里泛出,因為胸腔里冰涼一片。勾起唇角想笑,也像是冰稜開出的花。然而那瞬她竟是想著,如果不跟過來就好了,如果——早點離開就好了。她就可以依舊將他當作從前那個蓮樣清雅的男子,就可以珍存著溫暖細細眷戀著,就——不會听見這些話……
[所以我故意讓西晷當了玉佩,那位巫者果然便有行動了。
謗本就沒中毒,還花言巧語騙來一把庇護傘,如今又可以利用她同時引出藍茗畫和那個巫者,簡直是一舉三得。]
听听,原來,她果真被利用了,果真——徹頭徹尾地被他騙了!
炳,樞念公子,你真真聰明絕頂!
“奇怪,你剛才有沒有听見什麼聲音?”
等荀初察覺到細微的動靜回頭去看時,矮樹叢里已經沒有了人。
“七姐,”心有旁騖的人並未察覺到異樣,只是自顧自道,“我接近她,只是想把她守在身邊。她的心,或許已經涼了,需要一些在意的人,在意的事……”樞念緩緩抬起眼,溫潤無漪的眼神竟似一種懾人的威脅,“所以——我不允許任何人傷害到她。”
西晷無精打采回到竹舍的時候,樞念已經等候多時。
他半闔著眼斜靠門扉的姿勢也優雅至極。淡蒙蒙的夕陽從竹葉的罅隙里漏下來,卻只照得他眼里的霧靄沉浮難定。那霧靄仿佛也是蘸了濃墨要化開來,又好像只是個灰白蜷曲的影子窠在眼皮上的,而後被夜風一點點融噬成這個傍晚最醺柔的哀色。
西晷忽發很想笑,笑自己的愚蠢——明明就是這個男子設盡圈套將她拖入陷阱,如今他擺出這樣一副幽柔闌珊的神情,她竟還會情不自禁地以為——他其實很寂寞?
炳,真像個傻瓜!
直至看見那道熟悉的身影,樞念的唇角才浮出寬心的笑意,“回來了?”仿佛沒有看出西晷眼底的疏冷,他好心情地拉起她竹屋後面走去,“我剛才弄了日晷,你要不要過來看看?”
西晷沒有反抗,面無表情地任由他拉著,直到看見那半截竹竿斜插在地面上,與地面形成一個奇妙的角度指向北極點。那竹竿被整齊切去了半個截面,方巧立在光線清晰之地,陽光照過來,竹竿投到地上形成細長的影子,地上的刻度顯然也是他悉心衡量出來的。
“西晷的晷,便是日晷的晷,便是——太陽的影子。”樞念溫聲解釋道。相持漸移,朝陽之影。如同這個天光雲影一般的姑娘,悉心,純粹。
西晷始終沒有看他,隨便指著竹身上的鏤刻問︰“這是什麼?”光線有些黯淡了,那四個空心的鏤刻投影在地上變成四個模糊的光斑,像是字的形狀,但比劃離得很開,她不認得。
樞念靜靜地微笑,眼底似乎起了什麼波瀾,瞬間恢復如初,“你日後便會知道了。”
“你覺得我們之間還有日後?”西晷抿起唇倒是有些玩味地看著他,她似乎想笑,只是笑容扭曲了反而變得說不出的古怪。
“西晷……”樞念略微驚訝地看著她,“發生什麼事了?”
“沒什麼,我累了。”西晷擺擺手,頭也不回地離開。
她不是笨蛋,當然不能將在墓地里無意听來的話拿出來指證他,那樣的話理虧的是她。
所以她也在等——等著他陰謀顯露的那一日!當他無從辯解時,她便可以理所當然地要回自己的繡花鞋,然後永遠離開這里。
永遠——離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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