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屠夫的枕邊人  第9章(1)
作者:何舞
    餅了炎熱的夏日,又值秋天。


    月家醫館內,大岩桐依舊葉茂翠綠,秋石斛蘭和玉麝開得正好。


    月青綾與往常一樣,正端坐于長案邊,認真地替一位滿臉皺紋的外鄉老嫗診脈。


    脈像奇怪……如麻子紛亂,細微至甚,即脈急促零亂,極細而微,是衛枯榮血獨澀,危重之候。


    她抬起頭,細細地打量那老嫗的面色。


    是“內經”中所說的十怪脈中之一“麻促”嗎?卻也似乎不是……氣血中隱隱約約有一種奇怪的脈息游移不定,就像是脈中有一只蟲類,正緩緩爬行于身體中,貪婪地吸納著病人的血液。


    一旁垂手站立的高矮胖瘦四人組以及被鎮民們稱為“痴情男”的海夫子都好奇的看看月青綾,再瞧瞧看病的老嫗。


    自月家醫館開館以來,他們可還從未在被稱為神醫的月大夫臉上看到過這樣凝重的神情,也從沒見過月大夫替哪位病患把脈超過半個時辰的,難不成這位老婆婆已經病入膏肓,無藥可救了?


    “月……”阿肥終于忍不住想詢問了,卻被其他三個人一把捂住嘴,拖到一邊涼快去了。


    海夫子緊起右手食指,擺在嘴邊,輕噓一聲,示意大家都不要講話,生怕會因此打擾月青綾的判斷力。


    “月……月大夫,”老嫗注視著眼前貌似天仙的女神醫“老身的病,是不是沒得治了?”


    月青綾寬慰地微微一笑,拿過紙筆,開起藥方。


    老嫗見狀,略揚起眉,眼底有一絲與之年紀、身份極不相符的輕蔑與鬼祟。


    放下筆,月青綾將藥方正要遞給一旁的高佬,請他去按方抓藥。


    “老身能不能看看藥方?”老嫗突然伸手阻止高佬去接藥方。


    月青綾微怔,輕輕頷首。在眾人詫異的目光中,老嫗拿過月青綾手上的藥方,默不作聲地仔細看著,驀地,她神情古怪地嘿嘿笑起來。


    “月氏一族的後人,果然名不虛傳。”並不渾濁的眼里流露同凌厲的光芒,“居然知道我體內有蠱,知道該如何對付它……”


    蹦?什麼鼓?腰鼓、鑼鼓、還是花盆鼓?


    海夫子和高矮胖瘦四人組听得一頭霧水,這老婆子說自個兒身體里裝著一只鼓?那也太扯了吧?吹什麼牛啊?


    “相傳苗家造蠱,每于端午節,聚是蜈蚣、蠍、蛇、蜘蛛、蛙等五種毒蟲。”嬌柔清亮的嗓音,忽然響徹整間屋子。


    眾人呆若木雞地盯著月青綾,見那張紅女敕的唇兒一開一合,顯然是在說話。


    老天爺!眾人目瞪口呆地看著被人誤以為是啞女的月大夫正在說話。


    “亦有所列五種蟲不同,閉在一個瓦器之內,閉時吟其秘不可告人的咒語,相隔相當時日,揭開後,其殘留一蟲涎、矢便是蠱。”


    “原來你會講話!”就連那古里古怪的老嫗似乎也吃一驚。


    “而你的蠱比他人的更強大,因為你將活蠱植于體內,靠自己的血來養它。”月青綾靜靜地看著坐在對面的老太婆,“你不怕死嗎?”


    “呵呵,人若生來無歡,死又何懼。”老嫗淒厲一笑,“而我的人生因你的存在而了無生趣。”


    “什麼?”月青綾疑惑地注視她。


    老嫗並不答話,半晌,突然伸出右手一把抓住月青綾,用力扯過她縴細的身子,下一秒,左手指尖以內力筆直地逼射出一道快如飛箭的黑東西,那東西像墨色的蝌蚪狀,四分五裂分成無數般,紛紛鑽入月青綾的口鼻中去!


    防不勝防,月青綾蹙眉,抬手掩住頸部,顯然那東西已經鑽進喉管。


    “住手!”此情此景,詭異地令一直楞在旁邊,猶如听天的海夫子猛然回過神。


    “青綾!”他大叫一聲,沖過去用力將已搖搖yu墜的老嫗一把推開,抱住臉色發白的佳人。


    另一旁的高矮胖瘦四人也紛紛行動起來,有的看守住倒地不起的老太婆,有的跑到外面去找人,還有的圍過來看月青綾的情況。


    “哈哈……”老嫗仿佛已經失去了所有的功力和生氣,如一個即將瀕臨死亡的人,只有那雙眼閃動著得意的色彩,“你很難受吧?我養的血蠱在你的身體里,現在已經開始在吸你的血了……哈哈哈……你能對付存活于我體內的蠱,卻不一定能對付自己體內的蠱……”


    “我不明白……你這樣做,無異于自殺,為什麼……”躺在海夫子懷中的月青綾因體內劇烈的疼痛幾乎暈厥,但仍艱難地開口,“你與我有何仇怨,非得同歸于盡?”


    血蠱自主人身上以血養成,一旦離身,主人便會死去,而另一個所中蠱之人,也不外乎同一下場。


    自己與這老嫗素昧平生,她為何要這樣?


    “我愛的男人愛上了你,我早就不想活了,生得不到他的人,想他死後可以替他收尸,誰知竟然全被你破壞了!”俯在地上的老嫗哆哆嗦嗦地伸手扯去臉上的人皮面具,露出一張似曾相識的臉。


    這女子,居然是當日在西山與蕭殘夜交談的異族女子,月青綾茅塞頓開,立即明白了種種。


    “你這又是何必?”她嘆道。


    “呵呵……何必?”水雉痛苦地邊笑邊喘息,“就算我死了,但一想到你也活不久了,而且還要受到這種無盡的非人折磨,蕭殘夜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你死去,一輩子都將活在痛苦中……這就是我最大的快樂!”


    一股殺戮之氣突然充斥著屋內,眾人心中不由自主都是一凜。抬頭一看,果然是蕭殘夜火速趕到了!


    蕭殘夜的眸光如冰一樣寒冷,他先是瞅了瞅正將他家女人抱在懷中,鼻涕眼淚淌了一臉的娘娘腔海夫子,再深深地看了眼因疼痛全身顫抖的月青綾,看到她即使是疼,也咬緊牙關不吭聲,瞬間雙眸因怒意染紅了眼。


    最後。視線惡狠狠地掃向氣息將絕的水雉。


    “夜梟……咳咳……”水雉痴迷地看著他,不住地咳嗽著,“你現在一定很恨我吧?兩個愛你的女人都將死去……遲早而已,你是不是很想再給我一掌?”


    “解藥在哪里?”蕭殘夜一字一句問道。


    “沒有解藥。”水雉的話等于判了月青綾死刑。


    蕭殘夜的臉色變得鐵青了,他瞪著水雉,陰森地道︰“你再說一次。”


    即便知道水雉的話是真的,他也不敢相信,若是月青綾有個三長兩短,那全是由于他的原因,他絕對不能讓她有任何閃失!


    “沒有……任何……解藥。”水雉的唇角淌下發黑的血跡,那是中毒的征兆,她痛苦地尖叫起來︰“只有死路一條,你看看我就知道了……啊!好疼!求求你殺了我吧!”


    他緊緊地抿著唇,眼中流露出駭人的乖戾的光芒,停了一會才陰鷙地道︰“殺你,怕會污了我的刀,我只恨當日,沒要你的命!”


    “哈哈……那好,好……”水雉終于死心了,她狂笑著,雙眼惡毒地望向疼得幾乎暈厥過去的月青綾,口中猛地噴出一大口黑血,“你就等著看她痛苦到七七四十九天後才解月兌死去吧!”


    蕭殘夜再也沒看那即將死去的瘋狂女人一眼,急步走向月青綾。


    “嗚……青綾……”海夫子還在哭,抱著月青綾不放手,叫旁人捏了一把汗。


    這海夫子也太痴情了吧?居然連殺人如麻的夜梟也不怕,真打算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啊!


    “滾開。”蕭殘夜冷冰冰地朝他吐出兩個字。


    “不要!我不走,我要看著青綾好起來……”海夫子哭得是淚花四濺,死去活來。


    “找死!”暴戾的男人此時耐性全消,抬腳正yu將這娘娘腔踢出去!


    “住手!”剛聞訊而來的皇甫先生一進屋就看到這一幕,魂飛魄散般地大喊一聲,沖過來就護在海夫子身前,身後一同跟過來的老板娘和曲帳房等人趕忙勸架。


    等痛哭流涕的海夫子被皇甫先生給強行拽走了,蕭殘夜抱起半昏迷的月青綾,大手撫上那蒼白的頰,再替她拭去額上冷汗。


    “你來了……”月青綾一靠進那寬闊的胸膛,感受到那炙熱的男性氣息,縱使是閉著眼楮也知道來者是何人,她喃喃說道︰“我好痛……”


    “我知道。”蕭殘夜平靜地應聲,面無任何表情。


    “我說……”一向比旁人精明的老板娘首先察覺到他不對勁。


    想這夜梟是何等人物!以他的暴燥脾氣和恩皆必報的個性,若非極端痛苦自責,絕對老早就暴跳如雷地將水雉碎尸萬段,將目中無人的海夫子打到半死不活。


    可此時,他太過平靜,好像變成了一個置身事外的陌生人。


    “你先別急,我們想想別的辦法……”老板娘剛才听了來報信的毛豆的描述,又看到月青綾此時的情形,就悟出這事絕對非同小可。


    神醫救世人,恐難救自己!外頭世道這麼亂,一時半會能上哪去找醫術與月青綾相差無幾的大夫去?


    “三天。”薄唇吐出這個數字,男人斬釘截鐵地道︰“三天後你沒辦法,我就帶走她。”


    “好!”老板娘回答的聲音都似乎有點兒顫抖了。


    她想起那一年,月青綾以為他們對蕭殘夜不利而不想活下去的大烏龍,眼眶發熱。


    天南地北雙飛客,人間幾回寒暑?


    這兩個人,分明就是一對痴情的雁兒,若一只死去,另一只也絕不獨活。


    其實她一點把握也沒有,但目前只能拼盡全力保全這兩個人渡過這個難關。


    老板娘辦事一向直接,當場招集了烏龍鎮所有的鎮民們,要千方百計地想法救月大夫性命!


    就連一向深居簡出養病的鳳大爺也親自蒞臨月家醫館,可想而知,整個鎮子是全民總動員。


    任何人都不願看到心地善良、美麗溫柔的女神醫死去,只是誰也沒有解血蠱的辦法。


    烏龍鎮就這樣在烏雲密布中,度日如年地過了三天。


    而蕭殘夜就不言不語地守在昏昏yu睡的月青綾身邊整整三天。


    她不吃,他就不吃;她不喝,他也不喝。


    她陷入昏迷時,他的大馬金刀地坐在床邊的凳子上,一眨不眨地看她,生怕她忽然就消滅了。


    當她因疼痛shen吟時,他就緊緊抓著她的手,湊在她耳邊低沉地和她說話……


    沒有人知道他在對她說什麼,或許,他什麼都沒說。


    老板娘覺得這個人就快要瘋了。


    ☆☆☆


    三天後的清晨,他二話不說就抱起昏迷不醒的月青綾要離開。


    “你要帶她去哪兒?”不等老板娘詢問,不怕死的“痴情男”海夫子早就沖過來阻止了,張著兩手,擺出老鷹捉小雞的架式攔住他。


    “滾開!”對著這礙眼的娘娘腔,蕭殘夜說話從來不超過三個字,多了都是浪費口水。


    “我講話客氣點!”皇甫先生看不過眼了,過來幫忙,“你現在帶走青綾,對她有任何幫助嗎?”


    “我不帶走她,難道你們能救她嗎?”蕭殘夜陰冷地道︰“我已經給了你們三天時間。”


    這是實情,眾人一陣無語。


    “那你總得告訴我們,你們打算去哪里?”老板娘嘆道︰“咱們這些人能在一塊兒,也算是緣份了,看僧面看佛面……”她講到這,倏地一揚眉,與曲帳房相互對視一眼,若有所思。


    “是啊,不看僧面看佛面,就看在青綾的面子上行吧?”花道士忍著眼淚,猛吸著氣帶著哭腔說︰“你也看到了,鄉親們多但心青綾,我那小小的天仙觀,今兒就有一百來號人特地一步一拜地上去為青綾求平安符……”


    “我帶她去找大夫。”他淡淡啟口,黑眸根本沒有看一眼眾人。


    他的眼里只有她的存在,根本就無暇顧忌到旁人。


    在眾人面前,縱然心如刀割,痛苦難檔,他也咬緊牙關沒有表現出一分一毫來。其實他內心無比恐懼,驚悸,慌亂,束手無策……


    自小起,身上背負的殺戮太多,受到過難以想像的危險重重,卻從沒有如此惶恐過。


    昨日三更時分,她從昏迷中清醒,見他守在床邊,眼中似含有淚光,那副情景,她喃喃地告訴他,竟與幼年時看到父親在母親榻前莫名相似。


    他還沒來得及讓她寬心,她已強顏歡笑著勸慰說,兒時曾听寺廟里的長老們講經,說一切有形有像者,都將以分離而告終,不過是早一步晚一步而已……


    “若我走了,你別難過……”她這樣說。


    聞言,他的心幾乎都快碎掉!


    從很早開始,他覺得自己與她是同命相憐、生命相連的,既然他遇到她,救下她,就絕不對輕易地撒手丟下她了。


    愛上她,仿佛是命中注定、自然而然的事情。卻不曾預料,因為愛她,反而替她招來殺身之禍!


    那生滅,如影如響,可地府太孤單,如果她去,也絕對不能丟下他。


    蕭殘夜抱緊懷中沉睡不醒的虛弱人兒,張嘯一聲,躍起後迅速消失在眾人的視線中。


    黑幕降臨于小小的烏龍鎮,除了那聲帶著無盡痛苦的長嘯聲響徹雲霄,在山林中久久不消,就連月亮……月亮都消失不見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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